年少无名(68)
两个人正要出门,温伏不知想到什么,去厨房拿了好几串冰糖葫芦。
费薄林串冰糖葫芦用的是牙签,因为是在家里做给温伏吃,为了图方便,每根签子上只串了一颗。
他看见温伏手里捏着四五个签子,还特意用冰箱里剩下的油纸把每颗都裹住,只是摇头笑了一下:“十二个汤圆还没吃饱吗?”
温伏瞅了他一眼,不回答他。
墓地在南溪,离家有些远,两个人先坐了半个多小时的公交,又乘客车到另一个市,下车又打了辆出租,几经辗转才来到林远宜墓前。
林远宜的墓碑是黑色的,黑白遗照上的她两眼凌厉,面带微笑,面容清瘦但很有精气神。
虽然彼此之间早就坦白过关于佛牌的一切,可温伏看到林远宜照片那一刻还是下意识攥紧了费薄林的手:“薄哥……是她。”
真的是她。
十年前那个把他从汹涌河水里捞起来的女人,就是这样的眉眼,如今看来才察觉和费薄林有五分相似,却比费薄林多了锐气,少了些柔和,轻轻一笑,温伏仿佛就能听见她带着略微严厉的口气告诉他:“下次不要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
笑容这般定格,温伏又能想起她耐心对他解释:“我不是你妈妈。”
“妈妈。”他对着照片轻声喊出来。
费薄林轻轻回握住温伏,放下手里的花和水果,又从书包里拿出那瓶五粮液和酒杯,给林远宜倒上。
林远宜生前喜欢喝酒,并不酗酒,只是偶尔小酌,尤其喜欢五粮液,她当年读书的学校挨着五粮液的老工厂,每天一睁眼学校的空气里都弥漫着酒酿的香味。
只是活着的时候舍不得买。
摆好水果,放好鲜花,又倒了酒,费薄林起身,牵着温伏站在墓前,先说了一句:“妈,新年快乐。”
他扬起自己牵着温伏的那只手:“今天带了弟弟来看你。”
“他长大了。“费薄林用一种低缓的语调,像叙旧那样慢慢地说,”不知道你还认不认得他。”
温伏仰头望向费薄林:“薄哥?”
“嗯?”
温伏又看向墓碑:“她就在里面吗?”
“不在。”费薄林摇头,“她现在是个小孩儿了,里面是她过去的骨灰。”
林远宜不在墓里,这是费薄林所希望的——如果真的有来世,他祈盼她有一个崭新的灵魂,早点开启下一场人生。
温伏把揣在棉衣兜里的五个冰糖葫芦拿出来,依次摆在墓前——草莓被他吃完了,因此能给林远宜带的只有剩下的最后五个山楂。
“小孩儿会更喜欢吃吗?”他小声嘀咕。
“你喜欢,她就喜欢。”费薄林说。
离开公墓时天上下了点毛毛雨,温伏因为穿得暖活,正要伸手抬头接雨玩,就被费薄林一把拉上棉衣后面的帽子,盖住了大半张脸。
温伏:“……”
费薄林:“……”
看起来好像国外带斗篷的小幽灵。
温伏想把帽子摘下来,被费薄林按住脑袋:“就这样,走吧。”
于是他带着幽灵猫咪回家了。
回到家时已是下午五点,费薄林难得地感到了疲惫,在沙发上躺了好一会儿,休息完去做饭时才看见温伏已经在厨房把他买回来的菜洗好了,现在正在淘完米要观赏电饭煲蒸饭。
真是进步了。
他略感欣慰地在心里感慨了一瞬,接着就看见在电饭煲内胆的水面漂浮着一只新鲜而慵懒的米虫。
“……”
有进步,但不多。
但那也是进步。
费薄林及时阻止温伏按下煮饭键,并把人赶回客厅,重新淘了一遍米,这才开始做菜。
估摸着温伏今天也累了,晚饭时连电饭煲里的锅巴也挖下来吃了个干净。
两个人吃完饭默契地早早钻到被子里相拥而眠,一夜无梦。
开完年小卖部又抓紧时间开张,趁着寒假能送外送多挣些钱,一个周前期末考的成绩出来,费薄林稳定发挥688,年级前十,而温伏总分跟他差了近六十,一看语文才勉强够到及格线,光这一科就跟费薄林差了近四十分。
费薄林守在柜台,一边看店一边盯着温伏把期末语文试卷再做一遍。
温伏下巴搁在桌子上,素来看不出情绪的脸一让做语文就表现出一百个不情愿——不明显的不情愿,那也是不情愿。
费薄林看不惯他要死不活地趴着,想叫他把背打直,一只无情铁手正准备往温伏背后伸——温伏先是下意识躲了一下,很快脑袋往后仰,举着脖子看向费薄林,眨巴一下眼,又眨巴一下眼,不明就里:“薄哥?”
费薄林的手突然铁不起来了。
他轻轻拍拍温伏的背:“坐好。”
温伏听话坐好。
“做题,别看我。”费薄林把他又圆又乱的后脑勺往回按,“我脸上有答案吗?”
温伏又低头做题。
小卖部的客人接二连三来台上结账,好在费薄林过完年给温伏安置了个折叠小木桌,他在收银台算账,温伏就坐在小木桌旁边做题。
大半个小时过去,送走一波客流后,费薄林转头去看温伏做得怎么样。
温伏歪倒在桌面,枕着一只胳膊,毛发乱飞的脑袋把卷子从费薄林的视角挡了个完全。
费薄林悄声儿踱过去,越过温伏的肩膀看他作答,这才发现温伏睫毛微微颤抖着,是趴在卷子上睡着了。
他目光移到试卷上,打算检查一下温伏的选择题和主观题。
……一堆鬼画符。
费薄林脸色彻底黑了。
他去货架拿了盒菊乐,走回来扣扣桌面。
温伏揉着眼睛坐直:“要吃午饭了吗?”
“不吃,”费薄林把牛奶递给他,“要不要喝牛奶?”
温伏眼睛亮起来,正要去接,费薄林又把手收回去:“什么时候做完什么时候喝。”
温伏眼睛暗下去。
磨磨蹭蹭到下午两点,可算是把作文前面的客观题和主观题做完了。费薄林拾起卷子检查,温伏的选择题基本对错半开,古诗词默写全对,阅读理解和文言文翻译没得几分,再结合温伏平时三十来分的作文分,东拼西凑,差不多就是期末考的成绩。
他端着卷面来回看了半天,决定先从温伏的文言板块入手。
一来文言文是光靠死记硬背最容易得分的领域,温伏既然古诗词默写能够全对,那就说明他不懒,只是语言理解和表达上有些问题。
这不能怪他,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里活得安静又孤僻,封闭自己是他自保的唯一方式——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
只要文言文板块吃透了,其他都不难。现代文阅读方面,用上那几套标准的答题模板,让温伏多练习几次就行,至于客观题里语法之类的问题,即便是成绩较好的普通学生也很难完全掌握,只能放到最后解决。
他是个实践派,既然心里做了决定,一开学拿到书就用一节晚自习的时间给温伏做好了规划。
费薄林的方法比较极端,除了文言和诗词板块的其他单元一概不管。除开八首诗词,一个学期三篇古文,温伏开学就要从第一篇开始,按着文章下的注释去背诵和了解每一篇文言文的每一个字,但凡遇到不懂的,就问费薄林。
每篇文章费薄林给温伏两个周的时间让他逐字逐句吃透,留一个周每天随机抽查,晚上回家先让温伏默写一遍原文,再选取重要语句让他翻译。
大概人都是这样,自己越劣势的方面越不想面对,或者说即便面对了,也无法像在擅长领域那般提起满满的兴趣。
温伏每晚到了家里,和费薄林凑在书桌前,在那个暖色灯光的台灯下,先是双目炯炯地盯着费薄林,看对方会从书包里掏出哪个科目的练习册——自打被费薄林“收养”以后,他连资料费和学费都一并由费薄林负责,温伏除了语文其他科目都优秀得很平均,因此费薄林管了他的一科,干脆连温伏其他科目也一起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