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无名(158)
明明做饭前还好好的费薄林,进一趟厨房出来整个人浑身都跟在冰箱塞了俩小时一样,脸比冰块儿还冷,舌头也像被冻住了,除了吃饭不乐意发出半点声音。
而祁一川看似正常,实则喋喋不休的过程里跟费薄林没有一点交流。
再后来两次上门,祁一川专挑费薄林去公司的那点时间过来。
一次可以说是巧合,两次费薄林开门回家都看见祁一川很不客气地把这儿当自己家跟温伏打打闹闹,就说不过去了。
他让张朝去问前台和秘书,果不其然,前台的人说祁一川的经纪公司数次以找合作为理由联系人事和执行董事秘书,询问费薄林在公司的时间。
而祁一川的经纪公司,就是祁一川家里开给他玩的,公司上下除重大决策外,基本全凭祁一川调动。
也就是说,祁一川是故意挑费薄林不在的时候来偷家。
费薄林在办公室里把他那副新的金丝眼镜来来回回擦了十七遍,在擦第十八遍的时候他告诉战战兢兢等在一边的张朝,公司以后不与祁一川的经纪公司有任何合作往来,电话也一律不接。顺便还把自己从今以后的行程调动了顺序。
这晚恰逢B.Z.慈善晚会的举办,费薄林白天要来公司,他出门没两个小时温伏就被周纪接走,开始准备晚上红毯的妆造。
温伏不在家,费薄林也就没有回去的必要,张朝按他的吩咐把礼服和腕表送到Stella的工作室,同时联系礼服品牌方中华区负责人和运营,告知对方在晚会结束后在社交平台进行互动。温伏的礼服不是找品牌借的,而是费薄林作为VIC专门挑选好款式让人定制了温伏的尺寸送的,今晚温伏穿着礼服出席,品牌在社交媒体方面没有互动,又会让论坛对温伏多出许多猜测和嘲讽——这些不用费薄林操心,张朝作为特助已经妥贴地处理好了所有后续。
当温伏坐在化妆间像个木偶人一样被造型师和化妆师左右摆弄的时候,费薄林在茶楼的顶层包厢里,最后一次面见许威。
穷人的冬天很不好过,十年前费薄林和温伏靠在被窝里抱团取暖,十年后许威一家人挤在阴暗潮湿的安置房,却熬不过这场严寒。
去年年中许威的父亲因为在狱中表现良好而提前假释,期间五年许家靠着许威母亲打理的面馆艰难度日,而这几年许威不知从哪里得到费薄林创立思服传媒的消息,当公司把发展重心从北京扩展到锦城时,许威便开始了他无休无止的骚扰。
两个周前费薄林的律师几度在私下找到许威的母亲,其间不知是否有费薄林的授意,总之在律师给出的条件和耐心劝说下,许威的母亲与许父离了婚,彻底斩断了和这个落败家庭的联系。
如今那个小小的安置房里,只有许威父子与许威的姑姑在一起居住。
而那个面馆,当初本就是费薄林拿给许威母亲挣钱的,如今许威母亲走了,面馆自然也被费薄林收了回去。
兴许再过不久,那个安置房,也要把他们一家人赶走了。
包厢里飘着淡淡的茶香,费薄林坐在茶桌前煮茶,张朝和律师一个拎着保险箱,一个拿着合同文件站在他的一侧。
张朝耐心提醒道:“费董,离晚会只有不到一个小时了,要不要先换礼服?”
费薄林的礼服和温伏的是同一个秀场款式,只不过在模特穿着出现在秀场前就被费薄林提前预定了,两个人的服装除了尺寸和一些细微的刺绣有些区别,基本可以说一模一样。
“不换。”费薄林认真倒着茶,随口回应道,“别在这儿弄脏了。”
免得待会儿见到温伏不好看。
许威被服务生请进来时,身上的棉衣不知在哪儿蹭到一片水泥般的灰色,他看见费薄林的眼神,就知道费薄林等这一天很久了。
八年前他毁了费薄林的高考,彼时只把费薄林当成一条没有倚仗的丧家之犬,因为打定了主意对方不会翻身,所以极尽手段把费薄林从头到脚地羞辱。
后来费薄林打零工、送外卖,许威都看在眼里,一个不注意,就让费薄林把自己踩到脚底下了。
费薄林狡诈奸猾,端正白净的皮囊下包裹着一个阴险的恶魂,那恶魂携带着滔天恨意,像一团若隐若现的鬼火,看似不起眼,实则只要有了可趁之机,立马就能把所有人烧成灰烬。
可惜当年的许威没有察觉到这一点,等到意识到时,他已被团团火焰烧得自顾不暇。
“薄林……”许威进门就很识趣地先给费薄林跪下。
他清楚费薄林想看到他做什么,就像当年他想看到费薄林也对自己这样,不同的是当年费薄林头破血流也没让他如愿,而今许威恨不得自己能再让费薄林高兴点。
短短两年时间,费薄林跑去英国一趟,下了狠手送走了费演,转头回来就解决了许家。甚至不念半点旧情,也不念及林远宜一手创办的费氏,为了报仇,偌大一个集团说毁就毁,自己的亲身父亲一夜之间说没就没。许威恨费薄林,恨这个本就该灰头土脸一辈子的穷小子不肯认命,回过头来还给了自己致命一击,害他家破人亡。
可当现实的差距明晃晃摆在眼前时,许威明白再也不可能翻身的人是他自己。
比起恨,更重要的是苟延残喘。
比起兢兢业业一个月就赚三千块的打工仔,他更宁愿在费薄林脚下跪一次乞求口粮,毕竟现在的费薄林,从手指缝里漏点给他都够他们一家人一年的开销。
费薄林啜了口茶,慢慢地往后靠在椅子里,双手交叠着,含笑看着他。
“你让我妈离婚了没什么,你把面馆收走了也没什么,可你不能收走房子啊。”许威做小伏低,险些声泪俱下,他摊开双手,无辜控诉,“房子收走了,你让我们住哪儿?你舅舅那么大年纪,你真舍得让他流落街头吗?”
“流落街头?”费薄林饶有兴趣地问,“你爸在靠费氏起家之前,不是开面馆的?怎么过了十几年,重操旧业就舍不得脸了?”
许威撇下头:“今时不同往日了,薄林。”
当过十几年风风光光总裁和董事长的人,曾经那样辉煌,成功又来得那样容易,过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日子,怎么还甘心在面馆里靠着每天的上百块利润度日。
许威认为他很明白费薄林此刻在享受什么——费薄林在享受他跪在他面前的感觉,享受着一雪前耻的荣光。
费薄林扬眉吐气,说不定下一句话就会问他:你想过你今天会跪在我的脚下吗?
他等着费薄林的羞辱,只要这会儿过去了,费薄林总会给他点什么。这些道德底线高的好学生们都是这样,即便作恶,也要在最后给受害者一点补偿,以安慰自己本不想作恶的良心。
哪晓得费薄林连羞辱都懒得羞辱他,直接开口问:“要钱吗?”
许威愣了愣,随即抬头,膝行了几步:“薄林……”
费薄林朝张朝微微偏头,后者很快把手里的保险箱放在面前的茶桌空白处。
打开箱子,里面是满满的红色钞票。
随后律师上前,把手中的借条和合同放到张朝面前,又把费薄林身后一个小盒子摆到许威对面的桌上。
很快许威认出那个盒子——那是装着林远宜一半骨灰的骨灰盒,当年他在戎州的沙滩上,就是拿着这盒骨灰放进矿泉水瓶子里,像玩一条流浪狗一样捉弄费薄林。
费薄林从张朝手里接过几沓红色钞票,冲那盒骨灰扬扬下巴,对许威示意:“磕一个响头,我给你一万。最后把借条签了,只要你拿着钱再也不出现在我面前,就没人拿着借条去告你。”
这也意味着今天是费薄林允许许威最后一次找他要钱的机会。
许威咬了咬牙,朝骨灰盒磕了一个头。
“不够响。”费薄林歪坐在太师椅里,一只手拿着红钞,一只手支在扶手上,撑着太阳穴,闭眼道,“重新磕。”
许威面部肌肉微微抽搐,重重磕下去,地面发出一声沉沉的闷响。
费薄林斜着半个身子,没有睁眼,只发出一声轻笑,把手里的红钞丢到许威面前:“一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