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火山(161)
“你叫什么名字。”边朗不动声色地问。
年轻人似乎觉得他是可以信任的,细弱的手指轻轻抓住他的裤脚,颤颤巍巍地说:“他们都叫我小舟......就是你们中文里小船的那个意思。”
边朗瞳孔微微收紧:“你的本名呢?谁给你起的这个名字?”
“我不记得了。”小舟茫然地摇头,眼神空洞。
“你是哪国人,为什么会在这里?下面那个医院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要逃?”边朗发出一连串提问,目光如炬,“还有,你怎么知道进了山,他们就不敢追了?”
小舟猝不及防地哭了出来:“我都不记得了......那个医院总是给我打针,打很多针,还会打我......我听到他们说的,他们说山里面住着很厉害的人,谁都不敢惹,连军队都不敢......”
他的哽咽声在狭窄的车厢内回荡,边朗莫名感到烦躁,尤其是看着那双与齐知舟相似的眼睛流露出如此软弱的姿态。
边朗的语气不自觉冷硬了几分:“别哭了。”
小舟被吓到了,立即噤声,像一只受惊后惹人怜爱的小鹿。
边朗见他身上穿着单薄宽松的病号服,露出来的皮肤伤痕累累,旋即意识到,这个年轻人和刘吉一样,也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
于是,他放缓语气:“后座有我的外套,你穿上。”
小舟讷讷地眨了下眼,眼神落在看到边朗还在渗血的手臂上,紧张地说:“不能再往前了,前面有巡逻的人。我知道有个山洞,我们可以在里面躲到天黑。”
边朗踩下刹车,偏头盯着小舟,目光中带着冰冷的审视。
小舟感到一股寒意自背脊攀上头顶,他不自觉屏住呼吸:“怎、怎么了......”
边朗面无表情地挪开目光:“听你的。”
·
此时,平房群落安静地伏在密林深处。
边策站在院子里,听完手下的汇报后,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看向正在院子里放风的齐知舟,声音轻柔得像在分享一个趣闻:“知舟,阿朗已经进山了。”
齐知舟正望着远处层叠的山峦出神,闻言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淡淡地问:"有烟吗?"
边策向kayle使了个眼色,kayle立即递上一支烟,并为他点燃。
齐知舟接过香烟,不轻不重地吸了一口。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边策站到齐知舟身边,饶有兴趣地看着齐知舟的侧脸。
“十五岁吧。”齐知舟的声音平静无波。
边策有些意外齐知舟居然主动和他提起少年时期的事:“那么早?”
“那年你在体育课上晕倒,查不出病因,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星期。”齐知舟侧头,目光透过烟雾看向边策,“这件事你还记得吧?”
“记得。”边策微微一笑,“没办法,天生的身体弱。”
齐知舟说:“就是那个时候,我看到边朗在小花园偷偷抽烟。”
边策笑意深了几分:“阿朗是担心我,又不肯表现出来。那段时间他身上总带着烟味,我还说了他。”
齐知舟将烟递到唇边,又吸了一口,任由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我看到边朗抽,我也好奇烟是什么味道,所以也私下抽了几口。”
“原来是这样,”边策笑容不变,“你连抽烟都是因为阿朗。”
“但他抽烟是因为你。”齐知舟将目光重新投向远山,“后来,他担心二手烟对你的身体不好,说戒就戒了。之后两年我再没发现他抽烟,直到他以为你死了。”
边策沉默了片刻,翠绿的山峦在他眼中映出深沉的光影:“知舟,为什么突然对我说这些。”
齐知舟语气淡然,叙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你对他很重要。”
边策轻轻挑眉:“你希望我不要对他动手?”
“至少......”齐知舟垂下眼眸,缭绕的烟雾让他冷白的侧脸显得格外朦胧,“不要危及他的生命。”
边策玩味道:“你是在求我吗?”
齐知舟沉默不语,夹在手指间的香烟微微颤抖。
边策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温声道:“知舟,我能理解你现在对阿朗还抱有一定程度的感情,你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全抽离。但是没关系,只要有共生基因,你会渐渐地、渐渐地将这种感情转移到我身上。”
齐知舟耸了耸肩膀:“或许吧。”
他表现得仿佛“边朗”这个人确实已经不足以牵动他全部的情绪,他之所以还保留着对“边朗”的关注,纯粹是出于一种习惯,或者说是一种身体记忆。
边策抬手抚弄齐知舟的耳廓,齐知舟并没有闪躲。
如此顺从的姿态让边策满足地笑了:“知舟,你看,你现在不也已经不排斥我了吗?”
齐知舟淡淡道:“这与我希望边朗活下去没有冲突。”
“当然,阿朗是我的亲人,是我的弟弟,我也不舍得伤害他。”边策收回手,语气依然柔和,“他并不是没有选择,我给他的选择,已经送到他手边了。”
齐知舟抬眸看向边策。
“我送给他的礼物,是所有人里最像你的那个。”边策笑意加深,“他会是你最好的替代品,只要阿朗带着他离开,我承诺,他一定能毫发无伤地回到新阳。”
齐知舟指间的烟已经燃到尽头,烫人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他却浑然不觉。
或许边策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边朗,即使边朗知道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陷阱,他也会来的。
齐知舟垂下头,扯动嘴角,讥讽地笑了一下。
第118章
暮色渐沉,边朗坐在山洞的一块石头上抽烟。
小舟蜷在离他不远的石壁下,双手抱膝,痴痴地望着这个陌生的男人。
这个男人很高大,很英俊,很可靠。最关键的是,这个男人好像不会打他。
小舟想起他早晨收到的命令——如果他能让这个男人把他带走,他永远不会再挨打。
想到这里,小舟心念微动,他小心翼翼地跪在地上,手脚并用,像一只猫那样朝边朗爬过去。
他记得周医生和他说过,他长得很像一个人,俯视他的时候,他的眼睛是最像的。
他经常像这样跪在地上取悦周医生,每当这种时候,周医生就会施舍他一点温柔,甚至偶尔还会轻轻抚摸他的眼睛。
边朗对这一切毫无察觉,烟头的一点红光在他手指间明明灭灭。
他看向山洞外的苍茫山林,夜风呼啸,树枝晃动宛如鬼影,让人不禁寒意遍体。
边朗收回目光,看着手腕上的黑色手链,愣了愣。
这是知舟送给他的,拆了小马鞭做成的。
他还以为这就是爱,就是情有独钟,但或许他想错了。
齐知舟从来没有说过爱他,齐知舟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他,齐知舟从来没有说过非他不可。
从一开始,齐知舟就在骗他。
想到这里,边朗觉得胸膛破开了一个大洞,凛冽的山风呼啸着穿过,五脏六腑都要被冻结成冰。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低声呢喃道:“骗子。”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裤腿被轻轻扯了扯。
边朗低头看去,小舟正跪在他脚边,一只手拽着他的裤脚,另一只手撑着地面,那双与齐知舟极其相似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着微光。
小舟仰着头,纤瘦的背脊下凹出一个流畅的弧度,宽大的病号服衬得他格外柔弱,他的脸色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病态的苍白,因为流了太多眼泪,眼圈发红,神态楚楚可怜。
他仰头的模样确实和齐知舟很相似。
边朗皱了下眉,问他:“怎么了?”
小舟的声音细若游丝:“先生,你能带我走吗?”
“你家在哪。”边朗问。
“我已经没有家了,他们把我卖掉了。”小舟知道怎样的姿态才最让人喜爱,于是他熟稔地将腰往下塌,露出纤细的脖颈,“先生,我想跟着你。你能带我走吗?我可以为你做很多事情,我会做家务,我也很会讨好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