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火山(119)
齐教授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屏幕右下角的字符统计:“将近一个小时,你就写出了这一百八十四个字?”
边队得意地弹了一下舌,显然对自己的才华非常有自信,翘首以盼齐教授的评价。
齐知舟也是阅遍无数报告和文书的老手了,面对这段话居然无言以对。
他沉吟片刻,淡淡道:“写得很好,适合全部删掉。”
边朗满眼不可置信:“......???”
齐知舟把这个文档删除:“我的电脑脏了,需要深度格式化。”
边朗倒吸一口凉气:“......!!!”
齐知舟用平淡的口吻继续说:“有时候我觉得我对你太仁慈了,才会花费三十秒阅读这段文字,有这个时间,不如去楼下花园清理一下狗屎。”
边朗悲愤欲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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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知舟面不改色地新建了一个空白文档,完全无视了边队哀怨的控诉眼神,亲自操刀写了一段简洁有力的自述辞,写好后交由边朗确认。
有句话是“他凭借顽强的求生意志,诠释了绝境逢生的意义。”
边朗食指按着Delete键,把这句话删掉了。
齐知舟不解:“怎么?”
边朗嘴角轻轻一勾,打字说:“这次我原本真的要死了。”
齐知舟心脏轻轻一抽,目光定格在屏幕上。
边朗继续敲字:“但是,我听见你对我说的话。”
齐知舟:“嗯?”
边朗看着齐知舟,努力地吞咽了一下,挤出嘶哑得几乎不成调的声音:“你......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我了......”
他那时救下了齐知舟,甚至见到了还在人世的边策,人生已经再无遗憾。
他没有什么求生的意志了,支撑他活着的只有一个原因,他太舍不得,舍不得让他的小少爷那么难过。
齐知舟整个人僵住了。
边朗居然......听到了?
他双眼微微睁大,眼睫极速颤动了几下,白皙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一层薄红。
下一秒,齐知舟“砰”一声合上电脑,平素的冷静自持瞬间全都消失不见了,以一种堪称狼狈的姿态落荒而逃,小腿不慎撞到了桌脚,手臂不慎带翻了茶几上的果盘,甚至左脚不慎绊右脚差点儿摔个大马趴。
边朗想扯着嗓子大喊“齐知舟你是害羞了是吧是吧是吧”,但张嘴幅度太大,牵扯到了前胸的伤口,顿时痛得倒抽一口凉气。
齐知舟以为他又怎么了,条件反射地一回头。
边朗痛得呲牙咧嘴,但眼里充满了强烈的表现欲。
无奈边队行动受限,但这并不能阻止他装/逼,于是他做出了能力范围内自认为最帅的姿势——双臂微微抬起,朝着齐知舟隔空投了个篮!
齐知舟嘴角微微抽搐,无语地捏了捏眉心:“......”
如果七岁那年,他第一次在福利院见到边朗时,边朗做出了这么个动作,那么他会掉头就走。
边朗志得意满,又吹了声口哨,心想又被哥迷住了吧,哥的魅力捕获你了吧,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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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朗清醒后的第二天就开始远程主持工作,林森每次汇报都避开与边策有关的内容。
边朗知道亲属避嫌的铁律,也不想叫下属为难,因此自觉地不去打听。
边策的安全是第一位的,他现在处在刑侦队的严密保护下,不会出事。至于他们兄弟间迟到了十年的重逢......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
“边哥,扶贫医疗站是一家叫‘长生资本’的企业注资的,”林森说,“长生资本的注册地在境外,我们做了股权穿透,发现直接控股人正是方如山。”
边朗只能发出几个简单的音节,他对此并不意外,淡淡“嗯”了一声。
林森继续说:“方如山上周就出境了。”
边朗指尖轻轻敲着腹部:“抓。”
林森无奈道:“我安排人和国际刑警沟通,但是还缺少能将他定罪的关键证据。”
边朗眼神微沉,又是这样。人鱼药剂一案正是如此,大家都心知肚明方如山就是地下拳厂的背后赞助人之一,但就是揪不出能将他钉死的决定性证据。
“比泉村那边,有几个村民心理防线崩溃,招供了。”林森说,“据供词,比泉村信仰山神几百年了,大约三十年前,扶贫医疗站建起来了。村长说医疗站得到了神谕,是来给村庄赐福的。女孩结婚后定期去医疗站打一种药,接受山神赐福,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比泉村的双胞胎概率奇高。双胞胎中往往有一胎非常优秀,另一胎多多少少有各种问题,问题严重的,就会被当作祭品献给山神;问题不那么严重的,就以很低的价格卖掉。而那些没有问题的胎儿......”
林森顿了顿:“村民们也不知道他们会去哪里,都说被山神接走了,去过神仙日子了。”
“......”边朗目光凝重,无声地摇了摇头。
双胞胎中没有问题的那一胎,是经过基因实验后的成功体,等待他们的,或许是比成为祭品更可怕的下场。
他略一思忖,三十年前建起的医疗站?也就是说,齐博仁创办齐氏没有多久,就已经物色了比泉村作为实验地之一。
林森见他脸色不佳,立即说:“边队,我们这边进展挺顺利的,你好好养身体,先别操心太多。”
边朗点了下头,打字说:“你刚才报来的卷宗,我标了几处证据链薄弱的地方,再整理整理发我。”
林森连忙应道:“好,我马上就整!那我先挂了啊,不打扰你休息。”
恰好这时,病房门被敲响,齐知舟清冽的嗓音传来:“边朗,到换药时间了。”
边朗艰难地说:“先......别挂。”
林森:“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边朗点点头,随即“嘘”了一声,让林森别说话。
林森眨眨眼:“哥,咋了这是?有秘密任务?”
边朗说:“哥让你看看......嫁对人有多重要。”
然后,他费力地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调整好角度,让摄像头正对着病床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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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知舟和两位护士一齐走了进来,护士说:“边先生,我们给您换药。”
边朗配合地点点头,然后眼巴巴地看着齐知舟。
齐知舟被他看得一头雾水:“有事?”
边朗转动眼珠,瞟向茶几上的苹果。
齐知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想吃苹果?”
边朗用力点点头。
齐知舟拿来一个拳头大的苹果,递到边朗面前:“吃吧。”
边朗嗫嚅了一下他那“樱桃小嘴”,意思是这么大一个,怎么吃啊?
齐知舟狐疑地皱眉,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矫情了?
这段时间虽说他几乎与边朗寸步不离,但齐教授打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别说照顾重伤员了,照顾好自己都费劲。
因此,给边朗切水果、端汤、喂饭、捏腿、揉肩这些细致活,都是交由护工阿姨来完成的。
“我让阿姨给你切成小块。”齐知舟说着转身要去叫人。
他脚步还没迈开,边朗拽住了他的衣角,用气音艰难地说:“你......你切。”
“我不会,”齐教授坦然承认,“那你就别吃了。”
边朗失落地垂下眼眸,委委屈屈地叹了一口气。
齐知舟刚想问他又有什么新花样,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床头柜上支着的手机,林森那张大脸怼在屏幕上,目光灼灼。
齐知舟瞬间心下了然,颇为好笑地看了眼病床上柔弱不能自理的边队,施施然走到茶几边,拿起水果刀。
他动作称不上熟练,但胜在姿态优雅,将苹果一分为二后,拿起其中一半递给边朗。
边朗就着他的手,小小咬了一口苹果。他抿了抿嘴唇,又眼巴巴地看向齐知舟,示意自己想喝水了。
齐知舟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倒了一杯温水,还特意往里挤了点蜂蜜,搅匀了,俯身将杯沿送到边朗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