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不乖(91)
裴溪洄从膝盖上抬起满是泪水的脸。
“能不能送我去南屏山顶,我知道我哥在哪了……”
第50章 真相【下】
南屏山顶的石头古堡,曾经对裴溪洄来说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地方。
没有窗户的暗无天日的牢笼,酷似坟茔的形状,婴儿手臂粗的铁链,这些都意味着他将失去自由,剥脱意志,变成一个被脚镣束缚着的等待主人临幸的私有物。
但是现在,此时此刻,站在浓雾弥漫的南屏山顶,面对这堆沉静冰冷的石块,裴溪洄确信里面不会有任何让他害怕的东西。
霍深没下直升机,把他放下就走了。
高速运转的螺旋桨在山顶卷起狂风,半人高的杂草像大海里的软体动物,扭着腰肢向一侧倒去。
裴溪洄穿着单薄的睡衣,赤着脚,踩在碎石和沙土铺成的地面,肿得快要睁不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古堡大门,心跳声如擂鼓。
大门是密码锁,他想都没想就按下数字,1025,靳寒的生日,也是哥哥捡到他的日子。
滴——大门弹开。
一束狭窄的暖光透出来。
裴溪洄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走进光里。
一股熟悉的味道迎面扑进鼻腔,裴溪洄愣愣地站在玄关里,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他曾经那么惧怕的地方,心跳呼吸短暂停滞。
古堡只有一层,是个巨大的厅,没有房间,没有隔断,灯光很亮,是他最喜欢的橘色暖光。
屋里充斥着小时候哥哥给他洗衣服用的老式皂角的味道,闻上去就像一个陈旧的夏天。
而在他正前方,客厅的其中一整面墙壁上,高高地挂着一张写真艺术照——他十八岁成人礼那天,站在后海别墅的楼梯上,被哥哥拦腰抱起放肆大笑的照片。
照片右下角斜斜地写着一行字——小猪十八岁生日快乐。
不光是这一面墙壁,也不是四面墙壁,应该说整个古堡,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地方,除了地板以外到处都是他的照片。
从少不更事到年少有成,从蓝白校服到西装革履,从五六岁时胖嘟嘟的脸蛋到十七八时叛逆的寸头,再到现在,漂亮男孩儿留着一头耀眼的金发,蹲在阳光下吹蒲公英玩……
这根本不是什么暗无天日的牢笼,而是叫做“裴溪洄”的收藏馆。
是靳寒留给自己的一岁一礼。
在怦怦狂跳的心脏声里,裴溪洄几乎快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了。
进来不过几秒钟,他的双脚却如同被钉入地面般沉重,迈开步子时甚至还踉跄了一下。
客厅正中央摆着张双人大床,床上躺着个安静熟睡的人影,被子搭在他身上,勾勒出裴溪洄再熟悉不过的轮廓和线条,是哥哥。
他平躺在床上,抬起一条手臂盖住眼睛,睡得那么熟那么乖巧,可裴溪洄看着却只觉得心疼。
被弟弟伤透了心的哥哥,没有地方可去,没有人能倾诉,只能躲到这里,来找这些“不会说话的弟弟”获得一丝微薄的安慰。
裴溪洄轻声走到床边,半跪下来,把脸搁在枕头一边,看着哥哥手臂下露出的一小点睡脸。
英俊的脸很苍白,眼下两条乌青,嘴唇干巴巴的,长时间没喝水的样子,离近才看到他挡着眼睛的手背上,贴着块输液留下的胶带。
输过液了就好,裴溪洄稍稍放下心,帮哥哥掖好抖开的被角,取出他耳朵里的有线耳机。
记忆中哥哥没有听着音乐睡觉的习惯,裴溪洄把那耳机放进自己耳朵里,想知道哥哥在听什么。
一道稚嫩的童声传进耳朵。
“哥哥哥哥!月亮是不是一块大大的糖啊?”
“不知道,或许吧。”
“如果是的话,会是什么口感呢?甜甜脆脆的吗?”
“你想吃甜甜脆脆的糖吗?”
“想!我今天晚上要向月亮大神许愿,求她给我们糖果吃。”
“不用许愿,你闭上眼睛。”
“好!”
紧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拆开塑料膜的声音,十四五岁的靳寒说:“睁开眼睛吧。”
小裴溪洄兴奋地大叫起来:“哇哇哇!棒棒糖!还是双层的!”
“哥哥舔舔,哥哥吃第一口。”
耳机里“砰”的一声,应该是他蹦起来把糖递到哥哥嘴边。
靳寒象征性地舔一口就把糖塞进他嘴里,说:“再想吃糖不要和月亮许愿,来找我许。”
“找哥哥许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吗?”
“不一定,但我会尽力。”
“嘿嘿,那我要许愿让哥哥的愿望全实现!”
这段音频并不是特别清晰,还伴随着沙沙的电流声,因为它是裴溪洄刚被靳寒捡到的那一年录下的,用不到一百块在旧货市场淘来的翻盖手机。
那时靳寒十四岁,这段音频他听了十八年。
裴溪洄甚至不知道哥哥为这段话录了音,就像他不知道哥哥留下了他每一岁的照片藏在一个温馨的古堡里,后来还被他误会那是要囚禁他的地狱。
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哽咽,裴溪洄侧躺着默默哭泣,泪水在他没有血色的脸上开辟出两条小溪,顺着鼻翼滴在床单上,一滴一滴,在水杯里荡起涟漪。
他从饮水机下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走到哥哥面前,想要喂给他。
靳寒突然睁开眼睛。
裴溪洄吓了一跳,嘴里的水“咕嘟”咽了下去。
“出去。”靳寒只看他一眼就扭过身,沙哑的嗓音吐出两个字。
裴溪洄半跪在床下,朝他伸出手:“出不去了,我没有鞋子。”
这一定是全世界被拒之门外的人能想到最蹩脚的理由,但对靳寒就是有效。
他支起上半身,看向裴溪洄的脚。
原本白净光滑的一双脚丫,现在满是血迹和脏污,玻璃碎片和石子划出的乱七八糟的伤口,热可可烫的一片肿起的水泡,甚至还沾着两片在外面蹭到的草叶。
靳寒重重躺回床上,攒着眉,骂了句操。
“你是故意的。”语气十分笃定。
“是。”
裴溪洄承认得也十分坦然。
他知道他把脚伤成这样,哥哥无论如何都不会赶他出去。
“因为我实在没办法了。”
裴溪洄红着眼睛,一口气说了很多话。
“烫伤不是故意的,我也刚看到,其他的是刚才从直升机上下来跑太急了,鞋子掉了,我没注意,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这样了,我当时就想那就这样吧,哥哥看到是不是就不会赶我走了,我想和你见面,想和你说话,我不知道怎样还能让你同意我留下。”
他明明那么聪明,可在哥哥面前只会耍这样笨拙又气人的手段。
“我有时候真想抽哭你。”
靳寒的语气又冷又烦躁,却伸出手一把将他扯到床上,撂下一句:“在这呆着。”
“等等哥哥!”裴溪洄知道他要去拿医药箱,不让他走,刚跌到床上还没稳住自己呢就拼命抓住他的手,黑黢黢的眼珠里满是急切和虔诚:“我不是来道歉的,我是来和你告白的!”
靳寒被他弄得一愣:“你说什么……”
“哥哥坐下。”裴溪洄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拉着他的手让他靠坐在床头,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条领带,绑住自己一只手腕,领带另一端绑住哥哥的手腕。
“……”
靳寒不知道他要搞什么。
裴溪洄眯起红肿的眼睛,摇摇晃晃地在柔软的床垫上膝行几步,爬到哥哥腿边,坐下来,抱住他一条屈起的腿,将下巴垫在他膝盖上。
这是幼小的动物依偎着强大的动物的姿态。
靳寒如果真的不愿意,只需要轻轻抬一下脚,就可以把他踢开。
但他没有那样做,反而是抬起指尖,擦过裴溪洄泪湿的眼尾,阻止了一场最短暂的雨季。
“哥哥之前说,不该轻易答应我的告白,因为我一点都不会追人。”他的声音柔软又眷恋,哭肿的眼睛变成一条狭窄的水缝,缝里满满登登地装的全是靳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