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不乖(15)
裴溪洄进去喊了一声:“老裴!”
“在呢,可小点声吧,你这嗓门能把死人喊活喽。”一个打扮很时髦的中年大叔站在花圃后浇水,看到他进来也没有要待客的意思,让他搬个小板凳自己坐。
“不坐了,我跟你说个事。”
裴溪洄就站在门口说:“我和靳寒离了,告你一声。”
“啊,知道了。”老裴拿着长嘴水壶浇得专心致志,闻言头都没抬。
“你不惊讶?”
这也是够欠的,不惊讶都不行。
老裴瞬间长大嘴,声情并茂:“啊?怎么离了?怎么会这样!”
“……”裴溪洄白眼翻上天,“别演。”
老裴就笑笑:“你俩结婚我都没惊讶,离婚有什么好惊讶的。”
“废话,我俩结婚时还没你呢。”
“哈哈,这倒是。”
“总之就这么个事,你知道就行,别往外说,我签了保密协议。”
“呦呦呦,还保密。”老裴笑话他:“离了不让说?咋?怕丢人啊?”
“我怕什么丢人,我也没人可丢。”
裴溪洄抱着手臂坐在门口高高的石桌上,晃荡两下腿,“他说怕耽误生意,好多商标都是我俩的名字注册的,协议上写了一大堆我也没仔细看。”
“他的意思?”
“昂。”
老裴想了想,若有所思地点头。
“不说也好,不然就照你之前得罪的那些人,今天放出话去你俩离了,明天你就得在迷路海上翻白子(尸体飘水上)。”
“你可盼我点儿好吧,你最近也少去靳寒跟前晃,我俩没离的时候他就不待见你,哪天把他惹恼了他先让你翻白子。”
“行,那就比比咱爷俩谁先翻。”
“有病啊谁和你比这个!”裴溪洄气哼哼地从石桌上跳下来,转身挥挥手,“走了。”
“不在这儿吃啊?”
“懒得吃。”
“正好我也懒得做,你那破嘴就他能伺候。”
他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
一分钟不多呆,石桌都没坐热,就跟后面有人撵他似的。
老裴也不送,只说“小洄哥慢走”。
这样的相处模式很难看出来,他俩是正经父子,骨肉至亲。
但裴溪洄从没管他叫过爸。
裴溪洄的妈妈是搞科研的,保密工作,在边境雨林里被雇佣兵杀害。
那时候他刚出生两周,哭还不太会哭呢。他爸悲痛欲绝,完全没有心力管他,抛下他孤身入雨林寻找佣兵,为妈妈报仇。
之后的故事就很俗套了。
爸爸据说死在了外面,亲戚没了忌惮把他当皮球踢来踢去。
裴溪洄五岁那年“意外”坠海,流落到枫岛,被十四岁的靳寒捡到,辛苦拉扯大。
一过十五年,兄弟俩日子过得有模有样了。老裴突然登岛,追到他们家门口说裴溪洄是他儿子。
靳寒当时就听笑了。
裴溪洄也笑,苦口婆心劝老裴:“叔你赶紧走吧,我怕我哥待会儿把你扔海里喂鱼。”
老裴不怕靳寒,他来之前就打听过这人是干嘛的,打听过了还敢来就证明他的决心。
靳寒的表情渐渐消失,带他和裴溪洄去医院做亲子鉴定,一周后结果出来,真是父子。
那时靳寒恐慌过一段时间。
怕弟弟跟亲生父亲走,不要他了。
他调查了老裴的所有履历,还离开枫岛去他住的地方实地考察。
每个认识他的人都对他赞赏有加,那些传奇的事迹和经历也没有任何作假。
毋庸置疑这是个优秀的男人,当年“抛弃”裴溪洄是情有可原,越是这样靳寒越害怕。
裴溪洄看出来后特别大声地笑话他:“怕什么啊,我爸爸不是你吗。”
不是故意这样说宽靳寒的心。
裴溪洄是真不觉得那一张亲子鉴定甚至血缘羁绊能说明什么。
他的世界观很简单,一切事非黑即白。
生他的是他妈,养他的是靳寒。
他要报答生养之恩也是感谢这两个人,和这个只哆嗦了一下的老子无关。
他和老裴说过:你为了给妈妈报仇我不怨你,但你没养过我一天我也不会认你。
在他心里,爸爸这个角色,是和他没有关系的人。
没关系就不会产生爱,没有爱自然就没有恨。所以他不会对老裴疾言厉色,怨恨他丢下那么小的自己,更不会听着他九死一生的过去泪潸然。
老裴也是个明白人,从来不强求。裴溪洄是这个性子,他亲爸就不可能会胡搅蛮缠。
他在岛上住下,却很少去裴溪洄眼前晃。
不求他叫爸,不说小时候我还抱过你,不卖惨说自己当年千难万难。
事实摆在那儿,他为了公理大义、为了给爱人报仇奉献一切,多么高尚英勇。可尚在襁褓中的儿子如果没有靳寒早就死在了海里。
怕碍到靳寒的眼,他住得都很远,只在裴溪洄需要的时候出现。开解两下,逗逗闷子。
裴溪洄偶尔也会过来,听他讲妈妈的故事。
那是个英雄,裴溪洄很向往。
-
这一方小院安静得很,就像从偌大的岛上隔绝出的格子,花圃里的紫阳花大口喝着水。
老裴提着水壶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都没动,手底下那株花快被灌死了才紧急收手。
他羞愧地和差点惨死的花道歉,放下水壶,从旁边黄瓜秧上掰了根黄瓜,边吃边在院子里溜达。
一根黄瓜快吃完时,他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找到其中一个置顶联系人。
-真离了?
对面没人回复。
-离了也好,正好我带他出海玩两年,他有太久没离开过你身边了。
这次对面秒回,四个字:
-你自己去。
话里话外恨不得他赶紧走。
老裴了然一笑,紧跟着问:
-他不能去?他的出港管制还没解?
对面依旧不回。
老裴就弹条语音过去:“他惹你生气了吧,该罚罚,但也别罚太狠。你是没看到他那俩大肉眼泡儿肿得,好像只大青蛙哈哈哈。”
岛上信号不好,语音没能立刻发过去,绿色的小横条顶着个圈圈转半天,等成功发过去时老裴的黄瓜都吃完了。
他抬手一抛,黄瓜蒂精准入桶。
男人英俊的脸上荡漾开一个浅浅的笑,伴随着几条刻进皮肉里的细纹。
妻子离开他已经有二十年,孩子在别人的手里教养长到这么大。
不管从哪方面看,他都不年轻了。
对面迟迟没有回复,他就又发了一句。
“说真的,靳寒,我没想跟你抢,我也抢不过你。但你哪天要是管够了,不想要了,就还给我,我带他走。他这么大了,也该过过自己的日子了。”
说完他就把手机扔一边,去给花圃除草。
一小拢花弄干净时手机终于响了,他沾了满手泥,看一眼发现靳寒弹过来一条语音,就屈着手指拿指关节在屏幕上点了一下。
那条仅有三秒的语音播放出来——
“我养大的,凭什么给你?”
老裴噗嗤笑出声。
心道小洄哥你自求多福吧。
第9章 接力天使
消息发出去时,靳寒已经到了后海。
他把手机扔在车上,让司机在码头边停下。
照例在码头巡视一圈,盯着今晚最后一批货船出海,检查仓库剩余货物没有安全隐患。
全都完事儿后他请工人们去对面餐厅吃了顿晚饭,把这一趟的奖金提前发给他们。
吃饭时几个相熟的老水手给他敬酒。
靳寒推了几杯,也喝了几杯,一来二去地干掉了一瓶。出门再让冷风一吹,头就开始隐隐作痛。
工人吃完饭往家走,他自己站在岸边醒酒。有人喊他早点回去,别让小洄哥等急了。
靳寒点头说就回,等人走后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望着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