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不乖(36)
除此之外,他还失去了有关那场车祸的所有记忆。
是他哥告诉他,他出了车祸。
是他哥告诉他,发生车祸是因为他在盘山公路上和一辆疲劳驾驶的大货车相撞。
同样也是他哥告诉他,出车祸时他被石头撞到头,有一块淤血卡在了脑袋里,因为位置太偏不好做手术,暂时只能保守治疗。就是这块淤血,导致他失忆。
一开始裴溪洄不觉得有什么。
不好的记忆忘了就忘了嘛。
直到他痊愈出院后,想要把那场没完成的旅行重启,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他们到底计划去哪个国家旅行。
他才发现,不仅那场车祸,从发生车祸前一周开始,到他昏迷一个月后结束,他的相关记忆全都没有了。
到底是什么淤血能厉害到把他的一整段记忆全部清除?
又是什么淤血长在脑袋里却不让脑袋疼,却让看起来早已痊愈的小腿反复发痛?
而最让他想不明白的一点就是:他为什么会跑到盘山公路上骑摩托?
他虽然玩摩托但绝不会狂飙,更不是鬼火一响爹妈白养的飙车党。
真那样靳寒早把他腿打断了。
他只是喜欢自由自在,喜欢骑在路上风吹过身体的感觉,摩托对他来说只是代步工具,他骑得一直挺乖,连参加赛摩都会提前和哥哥报备争得允许。
而且他从小到大就那一辆摩托,因为是哥哥给改造的所以宝贝得不行,可他人都摔到进医院昏迷一个月的程度了,车肯定也是要报废的,出院后却看到他的车完好如初。
对此靳寒的解释是:他买了一辆新的并按之前的配置改装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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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给他做检查的是一个陌生医生。
裴溪洄不解地看着他:“徐大夫呢?”
对方笑得很和气:“徐大夫调去曼约顿了,之后由我来给您做检查。”
裴溪洄不置可否。
这位医生亲自带他走进CT准备室,他看了眼床上的仪器,不知道这玩意儿叫什么,但和以前用的不太一样,仓的部分太长了。
果不其然,他躺下后整个人都被推进了仓内。
出来后他随口问医生:“我做头部CT,干嘛把腿也放进去,我腿上又没伤。”
“是靳总说要给您做个全身检查。”
裴溪洄嘴角一僵,系鞋带的动作停顿几秒,然后他低着头用一种闲聊语气说:“这样啊,您看起来资历挺老的了,口音也不像枫岛人,怎么突然来我们医院了?我哥花重金把您挖过来的吧?”
“和靳总无关,是正常的借调。”
“那徐大夫还会回来吗?他老婆孩子还在岛上吧。”
“不会了,他带家人一起搬去了曼约顿。”
裴溪洄垂下眼,薄唇紧抿成一条平直的线,再开口时他声音冷了许多:“那希望您能做久一点,我不习惯总是换医生。”
各项检查做了将近一个小时,从医院出来时已经两点半了。
裴溪洄没问什么时候出结果,反正结果出了也不会发给他。
他从口袋里掏出根烟,咬在嘴里,没点,就这么叼着回了小金山。
到会所门口时靳寒的局还没散,他把烟淋湿扔进垃圾桶,找了个背阴的地方蹲下等着。
靳寒出来时就看到他弟跟个小狗一样靠在大树底下捅蚂蚁窝。
“这么热的天你在这傻等,也不怕中暑。”
裴溪洄扭过头来,朝他挤出个笑:“没傻等,我去做检查了。”
他起身走到靳寒面前,看着他的眼睛:“哥你知道吗?徐大夫被调去曼约顿了。”
“知道,怎么了?”
“啊,没事,我就是在想,他从小在枫岛长大,在岛上生活,五十多岁了却要离开家乡再也不回来,不知道会不会想家。”
“人都是往高处走的。”
“嗯,哥说得也对。”
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自愿去那个高处。
“三点了,我送你回家吧,你回去睡个午觉。”裴溪洄推着靳寒往摩托边走,心里想,这么热的天他把哥哥送回家,他哥肯定要让他上去喝杯水的,到时候不仅能回家看一眼,没准耍耍赖还能在家里睡个午觉,就在沙发上窝一小会儿也行啊。
他实在太想家了。
从离婚到现在,被赶出来大半年,他晚上做梦都是哥哥接他回去。
靳寒:“不回,我有急事要去码头。”
“啊,那我送你过去。”
裴溪洄听他有急事就不耽误他时间了,掏出钥匙就要跨上摩托。
靳寒拦住他:“我叫了司机过来,摩托太慢。”
“晚上也别来了,要加班。”
裴溪洄一愣,头上无形的耳朵垂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不该提要求,但忍不住小小声问:“那明天……”
“明天要出差去曼约顿,一个礼拜。”
裴溪洄感觉自己被这句话砸碎了。
和哥哥关系刚刚缓和一点点,人就要走了,还一走一个礼拜。
他扭正身子看着靳寒,拉住哥哥的手。
“今天晚上,能给我两分钟见一面吗?你要很忙的话就视个频也行。”
靳寒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今天的次数用光了就是用光了,别再想别的。”
言下之意,他现在站在这里给裴溪洄见就已经是格外的奖励了。
“可是你明天不是要出——”
“所以呢?”
靳寒没让他把那句话说完。
裴溪洄张张嘴,哑然。
他知道靳寒向来说一不二,不管什么事都有自己的原则和节奏。
规矩定了就是定了,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放开拉着哥哥的手,站在毒辣的阳光下,却觉得后背一阵阴凉。
“你不在的时候,我能回家里睡一晚吗?就一晚就行,睡沙发也行。”
他动了动腿,不知道为什么声音听起来像在自嘲:“最近老下雨,我腿疼得睡不着。”
那场车祸和淤血没给他的脑袋留下任何后遗症,只有当时据说是骨折过的左侧小腿,明明连道伤疤都没留下,可内里的肉却像得了风湿一样,一到下雨天就泛起绵长又钻心的疼痛。
最严重的时候疼到满地打滚,恨不得把腿给砍了,岛上医院全去遍了也查不出病因。
每到这个时候,靳寒就会抱着他一起泡进放满中药的浴缸里,给他讲故事、哄他吃药、亲亲他眼睛、大手一下又一下不停地刮过他的额头,直到他能安稳睡着再把他抱出来,裹得严严实实地团进怀里,给他揉一夜腿。
那是靳寒最温柔的时刻,是外人看都没看过、想象都想象不到的样子。
裴溪洄每次窝在他怀里听他讲那些老土的童话故事都觉得温情又想笑:“哥,你也太落后了,现在哪还有人给孩子讲睡前故事是三只小猪啊,就因为我属猪吗?”
靳寒也跟着笑:“不好听吗?我小的时候,孩子们都听这个故事。”
裴溪洄当时只觉得他是随口一说,可现在想来,他小时候过得那么苦,字都不认得几个,哪里有故事听、有童话书看?
或许是夜里偷偷站在门外,听他妈给双胞胎弟弟讲三只小猪的故事。
裴溪洄一想到这里,心脏就像被人拿砂纸生生磨掉了一层肉。
既心酸接下来不能见面的一个礼拜,又痛恨过去的自己迟钝得像木头。
这么多年哥哥做的每一件事都有迹可循,是把他当做小时候的自己来养的——
他没有学上,就想办法让弟弟上学;他在家里没有属于自己的空间,就每次搬家都给弟弟留一个专属小沙发;他没有故事听,就一遍又一遍地给弟弟讲那个曾经梦寐以求听妈妈讲给他的故事。
可裴溪洄却只知道接受,很少回馈。
“哥不用想了,我不回去睡了。”他像是一瞬间原谅了所有事,突然什么要求都不想提了,只想张开手臂抱抱哥哥。
可他还没动,就看到靳寒的鞋尖走到自己面前,紧接着下巴就被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