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不乖(9)
“嗯,这么多年都是我,烦了。”
裴溪洄瞳孔骤缩,不敢置信他会这样说,张张嘴想说不是,但声音小得只剩个口型。
靳寒耐心告罄:“罪犯执行枪决前都有个罪名,你死都不让我死个明白?”
裴溪洄捂着自己的脸,快要把自己折磨死了,“我说出来,我们俩就彻底完了。”
靳寒听笑了,现在和完了有什么区别。
“行,那我最后问一句——”
“你想分开想多久了?”他想知道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的问题。
“……一年多了。”
胃里猛地一抽,靳寒疼得嘶了下气,胃是情绪器官这话在他身上一点没错。
原来不是半年前,而是一年前。
在他以为他俩甜甜蜜蜜过日子的时候,裴溪洄就已经对他感到厌烦,只是那时候还勉强能装、能演,后来演都演不下去。
他可以接受裴溪洄一时冲动脑子糊涂了和他提分手,甚至说他今天从别处受了气回来和自己闹一通撒气都行,靳寒都不会动怒,揍两下就过了。
但一年不行。
他想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换成分秒要以万计,那么漫长的时间,他每天睁眼时,每晚闭眼前,都在想着怎么摆脱自己。
靳寒没再问任何问题,拿手机给律师打了个电话,让对方明天过来一趟,说完站起身。
裴溪洄心里莫名发慌,跟着一起站起来:“叫律师干嘛?”
靳寒抬腿往卧室走,给他扔了句。
“起草协议,我们离婚。”
-
裴溪洄傻了。
很长很凌乱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靳寒要和他离婚,靳寒说要和他离婚,这怎么可能呢?根本不可能。
他都没想过这两个字能从靳寒嘴里说出来。
直到两分钟后对方拖着行李箱从卧室出来,他才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似的猛然清醒。
他追上去抓住靳寒的手。
“你要干什么?收拾东西干什么?”
“我不离婚,我不和你离婚!你要干什么啊,你别吓唬我,我再不闹了好不好?你就当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好不好?”
“我没想离婚我也没想分手,我只想分开一段时间冷静下,我们不在一起住了,只是分居住几天而已。”
他彻底慌了,慌得想穿越到五分钟前把发生的事统统删除掉。
一股死刑犯即将被行刑的阴恻恻的恐惧感,从他的头顶一路贯穿到脚底,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知道用力拉住靳寒,不让他离开自己。
靳寒捂着剧痛的胃,嗓子眼里冒出了血味,他咽下那口血。
“我一直都冷静,我也没觉得你冲动,想了一年的事不叫冲动,叫蓄谋已久。”
说完他不再理裴溪洄,拉着箱子往门口走。
裴溪洄追上去,跑得太急被沙发绊住摔了一跤,小腿骨“铛”一下磕在花盆上。
这一下疼得他怀疑骨头都碎了,但他顾不上疼,连忙爬起来扑过去扯住靳寒的行李箱。
“你去干什么?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酒店。”
“酒……你别去了,你在家睡吧,我去酒店,刚回来就走你不累吗。”
“这么晚了你让我放你一个人去酒店?”
“哥!”
裴溪洄拼尽全力喊出这一声,喊完两行泪就从眼眶里滑了下来。
他这些年已经很少哭了,一整年也不定有一回,不像七八岁的时候,是个远近闻名的爱哭鬼,眼泪说来就来,看到靳寒的手破点皮他都要哭一场。
他哭起来也逗。
闭着眼睛,捧着靳寒的手,忒喽忒喽地边掉泪边数落他,嘴巴撅成个type-C充电口,说到伤心处还会特别使劲儿地擤一下鼻子,声音那么老大,就像朵滑稽的小喇叭花。
这样哭很不体面,别人看到都笑话他。
就靳寒笑不出来,他只觉得心疼。
所以他很少让裴溪洄落泪,什么时候都舍不得,但现在不了。
他不舍得让裴溪洄疼,可裴溪洄很舍得让他疼。
“让开。”他冷声说。
“不让!我不让你走。”
裴溪洄抓着他的手,几乎跪到地上,一哽一哽地哀求。
“我不想离婚,我也不想分手,我只说分居一段时间,我错了,不分开了,一天都不分开了,我留在家里留在你身边你想干什么都行,我不出去了,我一步都不离开你了,我们好好的,好不好?哥,我求求你,我真的求求你,你别不要我……”
玄关门开了,在楼道上打下一束光,楼道的窗没关,冷气裹着瓢泼的雪汹涌地吹进来。
那些雪花落到裴溪洄哭红的脸上,转眼就被泪烫化。
靳寒看了他一会儿,把他扶起来,扶着站好,用袖口把他脸上的泪擦掉。
裴溪洄当他回心转意了,执拗地拉着他往回走,但怎么拉都拉不动,于是泪越来越多。
“崽崽。”靳寒很轻地叫了他一声。
裴溪洄僵在原地,应都不敢应。
靳寒把他拉进怀里像以前那样抱着说:
“你五岁时我捡到你,你肚子饿和我说想吃个鲷鱼烧,我没钱买,没办法。”
“后来你到了年龄该上学了,羡慕别的小孩儿能背小书包,戴红领巾,我没钱供你上学,更没人脉帮你弄学籍,还是没办法。”
“再后来你十五,我买了第一条属于我自己的船去跑货,光那一周我就赚了三十万,我告诉你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没办法,我会让你想要什么都要的到。”
“但是现在……你想离开我。”
裴溪洄在他怀里颤抖起来,哭到喘不过气,流了那么多的泪,快要汇成一片海,他们是溺在海里的两头鲸。
靳寒最后揉了他的头顶一下。
“总不能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你,就死缠烂打地不愿意放手吧。”
“我只是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会这样,给我个理由就这么难?”
“十八年,我养条狗也该熟了。”
门在飘扬的雪花中重重摔上。
裴溪洄跪在里面,脸埋在地板上,像只被抛弃的小兽趴卧着抽噎。
靳寒拉着行李箱快步下楼,走出电梯,走出别墅,还不等走到大门口,他忽然弯腰捂住嘴巴,一口血从捂着嘴的指缝里喷溅出来,落在雪地上成了几滴红。
作者有话说
以防有宝贝猜错我先说一下哈,小裴没有心理上或者身体上的疾病,不是抑郁症或者这个癌那个晚期的啊。
这篇不怎么虐的,兄弟俩拉拉扯扯,爱来爱去,顶多算酸甜口吧俺觉得。
第5章 愿望录音
入夜后雪势渐大,覆盖住地上的血点。
靳寒站在雪地上看着那片逐渐被盖住的红,并没能对自己做出什么急救措施来。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他那张冷峻的脸也显不出一丝脆弱和软化,反而更加锋利冷漠,凝结的血迹沾染在嘴角和下颌,透出股平静的、淡淡的疯感。
他抓起一捧雪把掌心的血迹搓干净,扶着行李箱一步一步往外走。
走到别墅门口时他站定下来,抬头看向楼上某个亮着灯的窗口。
门口的柏树上积着一层层雪,树枝桠上挂着一串串发光流苏,斑驳的光影落在他脚下的雪地上。
风一吹,积雪飞扬,变成一片银海,银海中无数晦暗光斑在他身上缓缓游动。
很短暂的一个回眸后,他垂下那双黑而沉的眼珠,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别墅。
雪地上留下两行不太平稳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开阔的公路上。
他站在路口给自己叫了辆救护车。
救护车刚把他拉走没多久,裴溪洄就失魂落魄地追了出来。
他以为靳寒去了那几家常住的酒店,大半夜的开着摩托车在冷风里一家一家找。
怎么可能找得到,靳寒正在医院打吊瓶呢。
晚上医院人少,长长窄窄的一条楼道,被头顶冷白的灯光罩着。他和零星几位急诊患者坐在椅子上,旁边竖着个铁架子挂吊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