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104)
那人许久不说话,似是在思忖,而后捏开他的嘴,强硬地塞进一枚丸药。
林晗呜咽出声,这人手劲极大,几乎要把他骨头碾碎了。他伸手箍住下巴边的铁腕,奋力地扑腾两下,却被人握着脖子提起来,硬逼着吞下药丸。
罗刹钳住林晗脖颈,目光落到他拇指的玉戒上。
“这东西为何在你手上?”
“与你何干。”
罗刹沉默片刻,追问道:“你跟燕云裴氏有何关联?”
林晗倨傲一笑,捏住他脖子的手却倏然收紧,让他眼前一黑。
“咳、咳咳,你捏得这么紧,”他艰难地吐字,皱着脸,“我快出不了气,怎么回答你?”
罗刹手上一松。他身子虚脱,顺着墙壁滑坐到地面,拿手背抹去嘴边的血。
“老实交代。”
林晗暗中盘算,只觉得奇怪。这人是穆思玄走狗,怎么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他一眼就认出裴信的戒指,看上去颇为忌惮裴氏,不知道跟裴氏有什么冤孽。
他思虑再三,决定编个谎话。
“实不相瞒,我是裴信的侄婿。”
罗刹愕然一瞬,冰河似的双目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你是子玉的……”
他结结巴巴地开口,眼中的震撼逐渐变成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像是迷惘,又杂糅着欣慰慨然。
林晗定在原地,怔愣地看着他眸中冰雪消融、长河翻涌,在短暂的时间里,从老病残躯的狠辣杀手成为血肉鲜活的人。
他不明白,为何子玉的名字会让这人露出如此温柔,却又孤寂彻骨的眼神。林晗上前一步,犹豫道:“你是……”
洞穴深处传来一阵洪钟声响,撞碎他未出口的话。两人同时朝声音来处张望过去,罗刹出手极快,捏着林晗的肩膀将人拽起来,猛然一推。
林晗经这一下,后背狠狠地撞在石缝上,疼得嘶嘶抽气。他没来得及站直身子,感知到黑暗里有东西朝自己飞来,急忙扬手接住。
“走!”那人冷冷喝道,洞中响起一阵刀吟,“这次饶你一命,别再过来找死。”
林晗握紧剑,脑中一团乱麻,正要跨过缝隙,头顶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声响。这声音短促密集,像是千万只小脚踩在泥地里,急速地奔驰。
空气中突然弥漫着一股腐臭味,林晗惊觉有东西在附近,左右查探,瞟见墙壁上一团蠕动的黑影,作势朝他脸上扑。他扬剑一劈,那物发出声脆响,霎时断成两截,不知所踪。
与此同时,石缝外响起几声凄厉的鸟叫,伴随着恐惧的人声和杂乱空旷的脚步。林晗正要回头逃命,便被一个惊惶的身影堵住去路,一时间进退不得。
吕应容从石缝那头钻进来,小脸煞白:“林太守——”
林晗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惊声道:“你怎么在……”
一串黑影掠过他头顶,林晗下意识将吕应容扯到身旁,拉着他朝洞口深处跑。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地崩山摧,两人方才站过的地方便自上而下坍塌了。
山洞一塌,浓稠的黑暗蔓延开去。林晗眨了眨眼,在漫天灰尘中轻咳两声,恍然有股埋身九泉的错觉。
他一手拉着吕应容,另一只手猝然被人抓住。
“跟我走!”罗刹道,“毒王在这,你们都会没命!”
林晗使劲挣了挣,气不打一处来:“你跟老怪物一伙的,我跟你走?”
这人蛮横至极,见林晗不走,硬拖着他往洞里去。二人拉扯不停,罗刹恼火道:“你听话点,我是你叔叔!”
林晗:“啊?”
第115章 偷天换日
他失神一刹,便被罗刹拽着逃。这洞里漆黑,越往里跑,激起的回音就越加空旷,足见深处别有洞天。
洞中弯道众多,暗径横斜,罗刹耳聪目明,丝毫不惧眼前黑暗,拽着两人快步如飞。
然而,密集的脚步声如影随形,始终盘旋在他们周遭,不时有黑影从天而降,挥舞利爪突袭。
罗刹一手持刀,将扑来的黑影尽数斩杀,干净利落。
甬道里充斥着粗重的呼吸声。林晗眼前一阵摇晃,身上药力发作,膝弯一沉,道:“我跑不动了。”
罗刹头回遇到如此麻烦的事,懊恼方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一时焦头烂额:“跑不动也要跑!”
他拐进一处岔路,路中恰有块凸出的巨石,刚好和山壁隔出道夹缝。罗刹把两人塞进角落,警告道:“待在这,不许出声!”
林晗背靠着湿淋淋的洞壁,手脚酸软,滑坐在地。吕应容挤在他身边,抬手握住嘴,身躯不停发抖。
罗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片刻之后,回荡在山洞里的所有声响都戛然而止,周遭沉入死水潭般的寂静。
林晗动弹不得,神思却格外清晰敏锐,警惕地谛听着。
一声撞铃打破静寂。这铃铛如闷雷穿耳而过,像是在天灵盖炸响,震得林晗头晕眼花。
他捂住脖子,骤然喷出一口鲜血,瘫倒在地。吕应容慌忙将他扶起,唤道:“太守!”
“当啷——”
紧跟着一声铜铃。那声音不知从何处而来,却在他耳边无限放大,震得心血翻涌,肝胆欲裂,几乎快要破体而亡。
林晗晃了晃头颅。他此时已有些神志恍惚,抬手一摸,眼角、耳朵,皆流出丝丝鲜血。
区区铃声怎会让他受重伤,应当……是那药的问题。
他暗暗一想,而后眼前一痛,歪倒过去。
形形色色的人影水波似的,在他周围晃荡。
好吵。
林晗皱起眉头,胸口仿佛压了块巨石,想喝止嘈杂的人声,却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
额头一阵酸痛,他睁开沉重的眼皮,望见一汪鹅黄的暖光流进门缝。
黑暗里,数十只眼睛围绕着他,被泄进栏杆的火光映得亮澄澄的。他捂着脖子坐起来,后颈却被一股力道牵住,一时无法动弹。
林晗抬眼朝上看,头顶罩着木笼子,一条锁链从笼子顶端垂下来,圈在他脖子上。他环顾四周,道道粗壮的围栏把他圈在房间角落,笼门紧闭,被黑铁链子缠了好几转。
“唉……”林晗长叹一声。
“太守,你醒了?”
另一边角落里传来蚊吟似的喊声,林晗顺着声瞧过去,才发现这屋里有好几只木笼子,他和吕应容都被关在里头,一人占了一个角。
这房间本身也是个阴暗的牢室,一面是栏杆,外面的亮光漏进来,筛下道道斜长的影子。除他们外,牢里还蹲着十来号瘦骨嶙峋的人,从他一醒,便好奇地盯着笼子看。
林晗观望一圈,心中烦闷至极。他出生入死多次,还从未蹲过大牢,这回真是大意,沦落到这等境地,不晓得该如何逃脱。
吕应容见他没说话,立时慌张起来,唤道:“太守?”
林晗压低声,与他隔空对话:“让你去报信,你跑回来干什么?这下全完了,你我都得交代在这。”
“我……”吕应容道,“我怕你出事。”
他言辞委屈,林晗便止住话头,不再提及此事。整个牢室里人虽多,但比坟墓还安静,从始至终只有他们说过两句话。
“你伤如何了?”
林晗一怔,张望着找人。刚才不是吕应容开的腔,听起来倒像是穆思玄身边那剑客,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抬头。”罗刹道,“在你上面。”
他依言望去,只见一人被悬吊在天顶上,牢房昏黑,透进来的光照不到屋顶,便很难发现他。
那怪人轻叹一声,颇有些哀其不争的意味:“行事如此莽撞,怎堪大用。”
林晗盯他半天。这人真奇,自己被人挂了灯笼,在天顶晃晃悠悠,还有闲心指摘他。
“你这是……马有失蹄?”林晗道,“还是大水冲了龙王庙,窝里讧了?”
罗刹不理他,另起话头:“近年来,家中如何?老夫人可还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