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栖歌(31)
祁长风满是冷漠冲上前,抓起她的手腕,将她推出殿外,然后合上了宫殿的门。最后,昏黄的殿内,又剩她一人,她像被抽光所有力气,靠着殿门瘫坐在地,卸下了脸上的面具,扔出好远,泪水便止不住滴落在衣襟深处。
洛栖歌呆呆看着望着那扇门,心里的某个角落也像被关了起来,再也感受不到疼痛,只剩下冰冷她麻木。她直直站在门前,似再也查不出感情般,声声说着对不起。
祁长风听得真切,每一声恍若寒刀,刺在心窝深处,鲜血淋漓。她低低哭出声,将头贴在门上,好像那人就在身侧,附耳呢喃。
快走吧!快走!她心中不断祈祷着,生怕首先沉陷的是她自己。多少人说过,不要念旧情,可偏偏旧情是洛栖歌,她怎能不念。
无人知道,她当初听从定远候的调遣,义无反顾上了西风山,就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合适的理由见到想见的人。
终于,等到那日的黄昏,她又见到了洛栖歌,一身红衣蹁跹,她看了一眼,心头就是欢喜,多想说一句,你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可终究对面不识。她便急了,故意戏弄着她,假装在慌乱时唤着她的名字。可谁又知,她是在用命赌,若洛栖歌没将她认出,她应该会死在箭下。但洛栖歌没认出她,死又何异。
所幸,洛栖歌还记着自己。
她趁着洛栖歌昏睡,偷偷一啄,吻在心头,谁也不懂她的欢喜。那刻,便得圆满,恍若一生。
黑夜沉溺,殿外寒风呼啸,约摸又是风雪大了些。长风坐在地上,哭累了眼泪流干了,不知何时昏昏沉沉,脑中全是过往的回忆,也分不清哪些是梦,哪些是现实。
她是听到银铃的响动才清醒的,外面天光乍破,她的手脚早已冻到没有知觉,待那声音变得缥缈不清,她才艰难地从地上起来,打开门来,被外面冰天雪地刺痛了眼。
殿门前,只剩一条孤零零的脚印,深浅不齐通向远方。
她坐在门槛前,怔怔望着那印迹,心头抽搐起来,眼前又是一片朦胧,大雪纷飞都看不真切了。
洛栖歌离开了宫城,回头望了眼,心就跟空了。她浑浑噩噩走在无人的街市,风雪迷住了眼,也不知是怎样回到洛府的。
洛夫人见着她,就在一旁骂咧,说:“昨天让你跟着回府你不回,大清早这么大雪倒回来了!我让你离那公主远点不是为你好,她与岳氏牵葛不清,别看陛下现在还认她当女儿,可伴君如伴虎,万一有一天陛下翻脸不认人,累上你怎么办。宣王殿下回京这么久了,你与他多走动走动,不好吗?”
分明每一句都响在耳侧,可她却又听得飘忽,脑海中全是祁长风那不能再清晰的话语,她说她不信自己。只此一句,便让她失去了所有义无反顾的力气。
她回到自己的房中,坐在窗边望着那静放的花灯,想起那晚祁长风问道,这么多年,你都和谁一起看花灯?
不曾和谁,一直一个人,在街市兜兜转转,希望再遇到她罢!
可真逢着她了,又害怕起来,怕她会恨上自己。犹记得那晚,祁长风在洛府的柴房里,隔着门说“洛栖歌,我不信你”。就一下牵动十年的心结,再次不得安生。
为何不信呢?为何不信……
父亲一开始就要她监视着祁长风,可她怎能那样做,一直在父亲的询问下闪烁其词。日子久了,就连父亲也怀疑祁长风真的是规规矩矩,想将她从宫中抽调出来,可她,终是不愿意走……只好透着无关紧要的消息给他们。
生平第一次背叛着对自己充满期望的父亲,还背叛的那么彻底。到头来,什么也没守住。明明昨天晚上还好好的,那人还笑着问自己,小歌,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她说好。
若那人再说,现在就走吧!她定会毫不犹豫抛下所有,随她天涯海角。
她苍白地想着,看着窗外白雪,一切都成了幻想。
冬儿从来没见过主子发这样大的火,只因她劝着让她回殿内暖和身子。记忆中,主子是一个很与众不同的人,从来不对下人颐指气使,天天嬉笑玩乐着,偶尔说着混账不着边的话,倒与市井之人无两样。
多开怀的一个人,好像整天欢喜不尽。可此时,冬儿见着她,像丢失了灵魂,面色沉静得可怕,坐看殿外飞雪,浑身散着寒气。
冬儿就静默伫在一旁,也不知等了多久,她扶着门颤抖起身,回到殿中拾起鬼头面具,扣在脸上,大哭出声。
她俩啊,一个见不得背叛,一个听不得不信任。
所以,这个寒冬格外漫长。
第45章 异相
忘记雪下了几日,某一天终于放晴,祁长风刚打开久合的殿门,就被白晃晃的亮光刺疼了眼。
沉睡的太久了,走起路来都有些飘忽,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了殿外一派明阳映雪,忽然就觉得世间再无欢喜之事。
冬儿在一旁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生怕她一个不稳就倒下去,所以靠得特别近。她小声道:“殿下,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吧,我听说御花园那边出了异事,有一群鸟立在湖心,连日啼叫,怎么赶都赶不走。”
这倒稍稍引起了长风的兴趣,她随意穿了件素白的衣衫,就往御花园那边走。刚走进御花园,便见着亭子处站了一堆人,在那影影绰绰人堆里,她一眼就看到了洛栖歌,穿着和隐无忧一般的玄衣,长发高束,腰间扣着她那把长剑,却不见了往日的铃铛。她脚步一滞,险些迈不出去。
终于,洛栖歌也看到了她,只淡漠的扫了一眼,就回过脸去,仿若看到了什么无关紧要的人。
她苦笑一声,想着还是不要过去添堵的好,刚转身要离开,就听那边祁长景叫道:“皇妹,怎么刚来就要走?”
洛栖歌却是再也没忍住,又朝那边看了两眼,几日不见那人瘦了很多,好似一阵风就能刮走。她一晃神,长风便来到她面前,漠声道:“洛大人,好久不见。”
她神色微敛,艰难开口:“有劳殿下记挂!”
亭内,祁长景迎了上来,“皇妹,有日子不见,你可知这宫内异相?”
祁长风:“略有耳闻。”
祁长景阴恻恻笑开,附在她耳边道:“我听有人传,这事还和你有关呢!你说你才回宫不久,又是疫病又是这异相的。”
洛栖歌听后,冷眉一凝,道:“大殿下还是慎言的好,这等事怎可与公主扯上关系。”
祁长景轻笑:“又不是空穴来风。皇妹出生时,国师就给她算过命,那命格可是极不好的。”
长风觉得好笑,怎都随了陆神棍,算不出她好的,于是便道:“那皇兄还是离我远些好,免得招上我这不详之人。”
长景颔首,“自然。”
说完,他走回长亭下,果然就离她远远的。
她算是自讨没趣,直直走到湖边,见湖面结了薄冰,湖心冰上还覆有白雪,好几只杜鹃在那里叫着,几只已经死去。
很是奇怪,大冬天怎会有这种鸟,她心下好奇,捻起一块石头,朝鸟儿弹射去,被打中的那只未动半分,还是在不停叫着。
不知何时洛栖歌走到她身边,淡淡说道:“宫外有人传,杜鹃啼血,大周将亡。莫听他乱说,这事与你无关,你还是不要往自己身上惹的好。”
她嗅着身侧传来的清香,不去看洛栖歌,“又是流言?或许真于我有关吧,你看我一进京,正个皇城都没消停过。洛大人,你说这不我是我连着濯州陆氏蓄意为之?”
洛栖歌知晓她在搪塞自己,咬牙冷笑着:“谁知道呢!”
“所以,我招上这件事不是刚好?自己认了,免得有些人偷摸盯着,冷不防搁背后捅你一刀。”
洛栖歌心底一痛,再也说不出话来。
长风被湖面的花白耀了眼,眼角有些发涩,别过脸去又低声道:“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吧,洛栖良弄出命案的那天晚上我确实在场,但不是构陷是为了救人,在挡下你们平护司那波刺杀后便离开了,却不想又杀出另一波人。我想了很久,也没想出那波人是谁,为何会有你平护司的令牌。但有一种可能,你们中间有内鬼。”
洛栖歌也不知听了几分,一直望着湖心发呆。长风见她如此,默默走开了些,她见不得,以前有多喜欢,现在就有多痛。
长亭边多了几位妃嫔和小皇子,估摸都是趁天放晴来凑热闹的。几处欢喜几处愁,长笑窝在宫人的怀里,自是看不懂大人的心思,见着湖心鸟儿叫个不停觉得好玩,咯咯笑个不停。
他已经好久没见过鸟儿了,上次从宫外送来的那只,他整日喜欢的不得了,但他的生母静嫔想,小小年纪不能玩虫逗鸟,以后还指望着他封疆受王享清福,就让宫人拿走了那只鸟。
他不过才五六岁的年纪,见风是风,见雨是雨,见着欢喜便是欢喜,看着那立在雪上的鸟,再也静不下来,在宫人怀里扭动着下来,趁着人不备就向那里冲过去。
湖面虽说结了冰,但冰层尚薄,他没跑出多远,冰面就裂开了,整个园子顿时乱了起来,冰冷的风中弥散着呼声。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洛栖歌轻点冰雪,飞身朝那边掠去,将那不安分的小人给救了回来。一瞬,周边的冰层裂了开,湖水缓缓流动,冲击着湖心的浮冰,上面的鸟儿还是未动半分。
长笑这才后知后觉哭起来,窝在洛栖歌怀里,鼻涕眼泪蹭了她一身。
长风恍然发现,自己看得心惊胆战下,竟无意地朝洛栖歌靠去,不免有些不自在,就朝长笑恐吓道:“不许哭,再哭我把你给丢进湖里。”
长笑心安理得往洛栖歌怀里藏了藏,委屈巴巴看着她,反而哭得更大声了。
长风手足无措时,静嫔从她身侧冲上前,一把夺过长笑,跟着一起流下眼泪。
她被撞得踉跄,还好被冬儿扶了一把,余光却无意瞥见立在远处的祁长荣,他正发笑看着洛栖歌,笑得别扭藏着几分不明意味,让祁长风万分不舒服。她盯着他瞪了回去,祁长荣神色一怔,然后不着痕迹地移开,在祁长景耳边说着什么。
祁长荣此人,长风以前对他没什么印象,想来是因为他母妃地位太过低微,日常在宫里唯唯诺诺不起眼。可是后来,他在宫外建府后,不知怎地抱上祁长景的大腿,顿时就不一样了,在京都内也是横着走,干尽坏事恶事。
长风听着他的事也是洛栖良闹下命案那次,酒楼茶馆闲谈京内纨绔,将他,洛栖良,还有王秉礼列到一起。
要说这王二少,平日里也就喝喝花酒,青楼楚馆胡混,花自己的钱也没碍着谁,和他两位并到一起,长风都替他委屈。后来,听了祁长荣干的混账事后,她也为洛大少稍稍委屈了一下。
此人在京都,简直是烧杀掠抢无恶不作。前些年,有人在当铺活当了一块美玉,被他相上后,硬抢了过来,当铺老板遇到这毁信誉的事,自是不肯,就到京府衙门击鼓鸣冤。
有祁长景兜着,这祁长荣非但无事,反是将当铺老板指为奸商投入狱中,打得半死没收全部财产从牢中放出来。
本以为这件事完了,谁知,祁长荣偏是个阴狠记仇的人,某日在街市,见当铺老板女儿貌美,就当强取豪夺入府侮辱,活生生将那老板气死。
想着,长风不免心下恶寒。也不怪宫外传大周气数将尽,内有上下昏聩,外有虎狼之师,若能千秋万代,还真是奇了怪。
长笑的哭泣声还未止住时,长亭曲折处响起了程谷公公通传,祁长风就见着皇帝连着贵妃,祁宗河,祁青禾一行人朝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