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栖歌(12)
她心也跟着暖起来,静看着昏黄烛火映着的那半边俊朗的脸,一时失神。终于,她开口:“阿姐从京都传回了消息。”
长夜慌张道:“那她可安好?”
“一切安好。只是,京都要乱了。”
他拧紧眉:“怎么说?”
“阿姐传回消息,有人构陷平护司。她猜想,是丞相府干的。这几年,洛平秋和王成林明争暗斗,但在皇帝眼皮下,不敢有大动作。这次,动的是洛平秋的独子,岂能善罢甘休。”
祁长夜点点头,又道:“那阿姐可还说了别的?”
“她让你安心带兵,不要担心她。”
祁长夜颓败地垂下头,神色黯然:“都怪我,若不是我,也不至于陷阿姐于这等境地!”
“不怪你。岳氏流军受尽欺压,在边塞爆乱,别人都可不管不顾,唯有你不行。要说有错,就错在你太过信任那支残军,直接将他们收编过来,虽说他们曾是旧部,但这么多年过去了,难保里面人心尚在!”
祁长夜问:“你也相信那些谣言是从军中穿出的?”
“我不知道。当时你刚收下残军,就有传言在坊间四起。岂会有这么巧合之事?”
祁长夜沉声道:“既然不知道,那你爹凭什么以一己之见斩杀那支残军,这样做和当年的祁宗林有什么区别?”
“皇帝早就忌惮我定远侯府,父亲也是草木皆兵。若真是从军中传出的,久留,必出事!”
“所以一个也不留吗?”祁长夜脸上挂着悲伤,想起那日,他以自己的身份收服那支从边塞逃出的桀骜残军,他们不曾为生死所折服,却独信自己。可当流言四起时,他却成了不信他们的人,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
陆灵兮道:“你还记得阿姐离开濯州时,对你说的话吗?”
他叹了口气,“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我……不想成大事。我只要我所见者,皆安康。”
陆灵兮动了动唇,想说,皇帝昏庸,朝堂纷争,哪有什么安康?还是没能说出口,她不想乱了一颗柔善的心。尽管,这样并不好。
“其实,今天我来,还想跟你道个别。我爹让我跟着我三妹入京。”陆灵兮道。
“为什么你也要入京?”
“启用在京中探子。我爹只告诉了我据点,旁人他信不过,所以必须由我去。正逢王丞相寿辰,我爹的那个夫人要去拜会,我跟着去的话也不会引起怀疑。”
祁长夜点头,心跟着沉了沉。皇帝忌惮陆侯府,一直派人盯着。这么多年,濯州这边小心翼翼,不能动也不敢动,对京都消息知之甚少。这次,也不知是否能趁乱浑水摸鱼。
夜深了,远山传来几声乌啼。陆灵兮透过看了眼远方,道:“长夜哥哥,我该走了。”
祁长夜送她至营外,盈盈月色,远处芳草露珠晶莹。陆灵兮跨上马,正要离开,他慌张道:“等等!”
她问:“怎么?”
“帮我转告阿姐,她若想离开,就离开吧!我不想再让她替我承受那么多了。十年前,她已替我死过一次。这次,当由我自己面对。”
马儿在原地踯躅,她思量道:“好。”
“还有,照顾好你自己。”
陆灵兮握紧缰绳,淡淡笑着:“那当然,我还等着你娶我呢!”
说完,策马扬鞭,驰骋进山川。
第20章 心愿
王二少那么一闹,王相和夫人便不让虞儿去东院,生怕她受伤。流枫想,可真是放在心尖上的女儿,还真有点羡慕。
小时候,她最羡慕岳将军府里的表哥们,有些爹娘疼着。外祖母总会说,你父皇也很疼你,恨不能将最好的给你。她有时想想也是,可总觉得那里怪怪的。后来,她才知道,父皇是天下之君,即便最疼她,她也只是臣。
王秉礼砸的那一下很重,疼的她好几天都抬不起手来。什么事也干不了,只能待在阁子里看王虞儿绣花。
小姑娘也只是被她说了一句,却偏偏对绣花起了很大执念。她后悔自己嘴欠,纵使虞儿将鸳鸯绣成鸭子,也轮不到自己来说啊!
她闲不住,每日总是怂恿虞儿出府,虞儿竟不为所动。倒是杜仲,找过自己好几次,让自己教他功夫,她教了几式简单的擒拿,就耐不下心来。
丞相府最近很忙碌,原来是快到中秋了。中秋过后,便是王丞相寿辰,这可是大事。王相位高权重,官场走一遭,马屁不得不拍,届时高官来贺,必定忙碌,府里每年都提前操办。
她不关心过不过寿,中秋的灯会倒是有点兴趣。那日,城中没有宵禁,满街市的花灯,将大街小巷照亮,热闹至极。
虞儿对这灯会也感兴趣,她说,到南桥畔下放莲灯许愿,最是灵验。
她嗤笑:“都是骗小孩的,你也信。”
虞儿随口说道:“那就不带你出去,你留在府中好了。”
“别别别,我信。”
她信,深信不疑,约摸七八岁的时候。她趁着宫外灯节,跟着洛栖歌一起出宫。洛栖歌也说江畔莲灯灵验,她就胡搅蛮缠让她带着一起去。
那日,江畔人很多,她俩稀里糊涂走在人堆里,多是才子佳人耳鬓厮磨。她跟着别人的模样放下一盏又一盏,愿望是戍守边关的舅舅能平安回来,外祖身体健康,阿夜能变聪明点儿……最后一个才是关于自己的,希望有一日能离开皇宫。
可是除了最后的心愿,哪一个不是事与愿违,让她置身囵圄。所以说,都是骗骗小孩子的。
中秋那日,府中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她也是在旁人闲聊时,才听说定远侯夫人要进京了。这本是稀松平常之事,可陆灵兮竟也跟来,心下顿时多了很多疑惑,她寻思着去找卫斩修问个清楚。
她从早上等到日暮,夕阳刚收尽余晖,她就着急出去。虞儿道:“你这丫鬟,怎么比我还心急?”
这不废话!自打她从后院回来后,就荣升为王虞儿的贴身丫头。那姑娘哪哪都好,偏生这绣花呐……她也只能寸步不离守着,所以不撺掇主子出去,她休想踏出西院半步。
虞儿又道:“我爹说集市人杂,原本不让我去,后来四哥说他作陪,这才算罢。可眼下我四哥还没回来,估计得等一会。”
刚说完,曹操就穿堂而入,换了一身素净衣衫,却依旧掩饰不住满身的贵气。他笑:“久等了吧!”
流枫微顿,这下王秉言跟着,自己想跑也跑不了,只能静观其变。一行好几人出了府,她连同着小厮丫鬟紧跟虞儿身后,恨恨盯着王秉言。
王秉言浑然不觉,负手不疾不徐走着,偶然回头,正对上她那偷摸的目光,就笑开了,“好几日不见你,还以为你离开了呢!”
她慌乱藏起目光,却听虞儿打开话匣子:“四哥,你不知道,枫姐姐在园里玩骰子,刚巧被母亲撞到了,怕她带坏我,便安排她到后院去了。”
流枫一听“带坏”二字就来气,揶揄道:“五小姐天资聪颖,奴婢就是想带坏也带不坏啊!”
虞儿一时未反应过来,王秉言却大笑开来,摸着虞儿的头道:“天资聪颖……”
虞儿这才明了,怒气冲冲看着他们,一跺脚,赌气般冲进人群。
流枫赶紧跟上去,生怕这“天资聪颖”的人出点啥事。待她走到虞儿身边时,身后哪还有小厮丫鬟的身影?
虞儿道:“丢了最好。你说我也就罢了,他可是我四哥!”
小姑娘还在生闷气,她笑:“好了好了,别生气。”
虞儿怒瞪着她,良久,眼神一点点变得平静,然后移开视线,低低问着:“枫姐姐,我这么笨,他若是再见到我,不喜欢怎么办?”
她微顿,那个他除了阿夜还能有谁,无奈叹了口气,道:“怎会!”
虞儿眼中似有星辰流转,烨烨生辉,忽地用微凉的手摩挲的的眼角,“你的眼与他真像。”
她想,哪哪都像。凑着一张脸到虞儿身旁,说:“你要等不到你那心上人,就嫁给我好了。”
虞儿手一抖,赶紧缩回来,嗔怪道:“你又说什么胡话。”
“那你又在胡想什么?”
虞儿低头蹙眉,很惆怅的模样,道:“我若等不到他,我爹就该让我嫁给长景哥哥了。”
是啊!长景母妃是相府之人,若他想争那大统,必是要娶了虞儿。偏生这姑娘痴人说梦,难道就无人告诉她,纵使长夜回来了,也不可能娶她吗?
流枫不语,指了指圆月,只道:“姻缘天注定。”
虞儿经她这么一提,想起还要放莲灯,匆匆往河畔走。人群熙攘,她紧随虞儿身后,刚到江畔,竟又看到陆成机那个神棍。
陆成机在柳树下支了摊,正逢中秋佳节,找他算卦问卜的人还真不少。她胡乱瞟了两眼,却发现陆成机目光紧随着她。
待近了些,陆成机从树下走过来,大咧咧掏出了封信,道:“姑娘,你上次来算姻缘,生辰八字忘了取走。”
说完,他塞过信,就走开了。她正要将信收起,远处的虞儿不知何时走到跟前,一把扯过信,好奇道:“这是什么?”
她眼皮一跳,“我的生辰八字,上次算命忘了取走。”
边说着,就要顺理成章拿过。偏偏虞儿身子一斜躲过,就势打开:“那给我看看你的生辰八字吧!”
里面哪有什么生辰八字,都是胡诌的,估摸着是卫斩修给她传的回信。眼瞅虞儿快将信掏出,她正要上手抢,身后传来王秉言的声音。
虞儿将信还给她,满是惊喜迎上去,“四哥,你去哪了?”
她趁机赶紧将信塞好,转身就看到王秉言,手里拿着一个盒子,朝她这边走来。
“四哥,盒子里是什么?”
王秉言未理,走到流枫跟前,当着她的面将盒子打开,上好的白玉簪静静躺着。他递到她跟前,道:“见姑娘头上缺根簪子,自作主张将它买下,还望喜欢。”
虞儿可算机灵了回,支吾半天说自己去买莲灯,赶紧跑了。
不是,回来!
原地留着流枫和王秉言大眼瞪小眼。她一阵发懵,接还是不接,这是个问题。
王秉言见她迟疑,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老半天加了句:“感念姑娘救下舍妹之恩。”
陆成机坐在摊位上,要不是亲眼目睹,他才不会相信,一向皮糙肉厚不知廉耻的岳流枫,竟扭扭捏捏接下了王秉言的簪子。
他随手掐算起来,“哟,红鸾星动嘛!”
可惜流枫听不到,她若听到了,必是惊喜这神棍口中多了句好听的话。当着王秉言的面,随手将头发挽起,将白玉簪端端插上,行了拱手之礼,“谢过四公子!”
河畔风吹过,月色皎洁,如此赏心悦目之之景,偏她不解风情。看着面前的王秉言,如临大敌。以前,她在岳将军府,兵书可没少读。
现下该如何?对了,敌不动我不动,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王秉言也奇怪,平日想着,见了也不甚欢喜,如今站到自己面前,素日那张机言善辩的嘴说说不出话来。
沉默至极,气氛古怪。恰巧,虞儿买了许多莲灯,走了过来,问:“要不要一同去河畔许愿?”
“要去!”赶紧走吧,与王秉言对视着实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