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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栖歌(20)

作者:二杯 时间:2018-08-23 18:59 标签: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江湖恩怨


他收起那袋银子掐算起来,徐徐而行,衣不带尘,别有一番仙风道骨。直至进入思弦坊,来到卫斩修面前,她头也不抬道:“师哥,又来蹭吃蹭喝了?”

“哟,师妹,近来街市无人生意不好,就在你这思弦坊吃了两顿饭而已,怎么就成了蹭吃蹭喝。”陆成机忿忿,掏出怀里银袋,丢到案子上,“还你!”

卫斩修见状,毫不客气,打开钱袋倒出所有银子,数了一遍后,在账簿记上一笔,继续拨弄着算珠,随口问道:“师哥又在哪发财了?”

“洛大统领府!”

卫斩修方才抬起头,好奇道:“洛府?”

“说出来好笑,洛绝奉命协助太医署,由于伤势未愈过于劳累,晕了过去。太医都说无事了,偏那洛夫人放心不下,说洛绝从城东回来怕染上疫病,特地请我去驱驱瘟神。”

“这不正合你的心意,赚他洛府钱多!”

陆成机讪声道:“后来,正做法事,洛小姐转醒了,打我身边走过,那神色简直冻死个人!要说这洛夫人,也是个事儿精,也不知是驱瘟神还是驱她女儿!反正我做这趟法,钱没捞多少,人得罪的差不多了!”

卫斩修忍俊不禁,“行了,赚了这么多钱,你也够本了。”

陆成机看着她对着账簿,一刻未停,揶揄道:“你这小钱库,如今攒了多少银子?算了这么半天,也没算出来。”

“自是不少!”卫斩修又在账簿上添一笔,“可是,马上就没咯!”

“怎说?”

“平清疫民无药可用,我手下那些药铺,药材全都供出去,远远不够,寻思着用这些钱去购置些,以解燃眉之急。百姓水深火热,总不能视而不见。另外,我联络了小十,让她从东行送些药材过来。”

陆成机点点头,“那你从何处购药?我听闻周帝下令到何处采办药材,可偏偏急需的几味药,各处都稀缺,颇为蹊跷。”

是很蹊跷,那几味药也不是什么珍稀,素日药铺有售,可到了这节骨眼儿,药铺都没有囤积,着实奇怪。

卫斩修思量一番,也不好断言,只叹道:“还能去哪购,只能在京都高价购。那几个药商坐地起价,专供权贵,着实可恨!”

陆成机道:“大周各地药价都上涨了,除了你手里那几间铺子,他们倒是发得一手好难财啊!”

卫斩修冷哼道:“奸诈之辈!所以,我才麻烦小十,帮忙在邻国置办些。”
她恨恨将算珠打得更响了,辛辛苦苦攒的银子,就要流出去了,心疼啊!

长风缓缓睁开眼,还未来得及适应亮白的光景,全身上下传来浸入骨髓的疼痛,她疼得颤起来,撕扯着最后一点力气,勉强打量着四周。

是在做梦吗?珠帘绡账随风而动,精致的铜炉染着檀香,轻轻袅袅,汉白玉铺成的地面发着温润的光,映着雕门梁椽,上刻龙凤呈祥,张牙舞爪,再熟悉不过。

“竟又回到了这里。”她心下轻轻呢喃,说不清是喜是忧,睁望着帷幔,呼吸又加重几分。

又一阵风刮过,静寂中传来风铃的轻响,似最亲切的安抚,她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它还在檐下吗?

那是年幼的执着,攀上高大的房梁,将舅舅从边塞带回的风铃挂好。等风来,它就响了,一声声轻语塞北黄沙。

她笑起来,攥紧被衾,方能从身上抽出一点力气,而后一点点挣扎起身,好像要拼尽余生才能看到那屋檐下的铃铛。

已入深秋,汉白玉地发凉,她赤脚踩着,双腿用不上太多力气,仿若每一步踏在冰尖,浑身疼痛的颤栗起来。

终于,她扶靠在高大的殿门前,看到一座座矗立的宫殿,裸露着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散发着不可一世的光芒。

这般熟悉的景象,好像沉积在心头的旧梦,恍惚不清。一脚踏出朱红殿门,抬起头,檐角的铃铛还在啊!

你说,它多不解风情,故人都不在,它还徒响!

她又像幼时一样,赤脚坐在台阶上,回身望去,镀金匾幅沉着“归离宫”三个大字,却再无人念声“殿下,快回来”。

看着,眼泪便砸下来,落在玉阶上,唤来秋风,将银铃吹起,心思不解。她有些发冷,瑟缩在石栏旁,再无力起身。

忽地,宫殿尽头传来瓷器破碎之声。她缓神看去,那里站着一个小宫女,不知所措看着自己。

“公……公主。”她慌慌张张跪下,在地上颤抖成一团。

公主?她自嘲地哼笑着,想来她还有些用吧,才将她带回宫中。

小宫女十四五岁的年纪,显然是新人。长风冲她招招手,她才抬起头紧张地走过来。

“这里怎么没人?”偌大个宫殿,连个宫女和侍卫都见不到,着实奇怪。

“是疫病!”小宫女脸色变了几分,“宫内宫外很多人都染上了,原本殿前巡守士兵跟着太医去了外边,眼下只有奴婢一人服侍,请问公主有何吩咐?”

哦,原来是有巡守士兵的,就这么放心不下她吗?她苦笑一声,道:“无事,你退下吧!”

小宫女好奇看着她,又开口道:“殿下,要不奴婢扶你进去,这里风大。”

“不必。”她倔强,好像一进去,就见不到这红瓦琉璃,檐下风铃的景象。

小宫女从殿内寻了条毯子,轻轻披在她身上,然后就退下了。

剩她一人,要将这秋景看穿。她将头靠在护栏的石狮旁,侧耳倾听那悦耳的铃声,不知过了多久,才看到飞雁归晚,夕阳西下。

终于,折廊处传来脚步声,有些凌乱,越来越近,她一回眸,就看到一个美得不切实的人,远山淡眉,如漆眼眸,薄唇轻抿,素净衣衫披染余晖,逆着几寸光阴朦胧不清。

她勾起一个薄凉的笑:“你来了。”

那人就朝她一步步走来,蹲下身紧紧拥着她,“我来了。”

她抓住洛栖歌的衣衫,眼泪猝不及防滴下来,涤清那份倔强,晕染出几分柔和,“我累了,你带我回去好吗?”

“好。”






      第32章 远离
“这殿内为何无人?”

“可能怕招上我这戴罪之人,有一天死得不明不白吧!”

洛栖歌将祁长风横抱起身,一步步朝殿内走去,也是随口一问,却招来她悲凉的回答,好像这一生注定流离。

“你……不怕吗?”祁长风躺回到床上,看她替自己盖上了被衾。

“怕。”

身上的伤口仿佛又痛了些,长风痛苦地闭上眼,将头忘被子中缩了缩,低声道:“那你离我远些罢,免得他们为难你。”

洛栖歌坐在一旁,想着那人应是曲解她的意思了,她是怕,怕祁长风也死得不明不白,怕自己等了十年的人又消失不见,怕曾经的相识都是虚幻。

她拉开被衾,看着那因为疼痛蜷缩成一团的人,心也跟着抽搐起来。下刻,不由自主伸出手,抚上那人苍白的脸,轻轻摩挲,“你就这么想我走?”

长风脸上多了几分挣扎,咬紧牙关,很艰难开口道:“走吧,都走了,我一个人……才好。”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她又想起那无数个空寂的日子,也是清风霁月之景,却一点也不好,只因无她。

洛栖歌站起身,朝殿外走去。她躲在被衾中,透过缝隙,看着那绰约又萧条的身影一点点远离,心也跟着拉扯起来,却要佯装一个欣喜的笑,殊不知早已泪流满面。

走了便好,这样可一生无虞,可平安喜乐。

陆成机曾说,自己是命带孤煞,天生的祸害。

她曾追着他跑了好几个山头,最后将剑架到他脖子上,逼着他讲一些好听的给自己。

别的师兄师姐们都来劝解,说小六,这陆神棍嘴欠惯了,你别在意。

她真的不在意,一点也不。只是,从她出生起,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先是自己的娘,再是舅舅,外祖,还有那个夜夜等她回宫的老嬷嬷,包括那个曾经宠她爱她的父皇,都走了。

最后,身边之人所剩无多,她就真的怕了,忍不得别人去说,仿佛都会成谶,有一天真的就剩她一个。

她曾拜过千尊古佛,添过万盏青灯,信女长风祈祷,一生无他,凡吾爱者皆远离,凡爱吾者皆安康。

从此,孑然一身,便孑然一身。

轻合上眼睫,有泪水缓缓淌过脸颊,愈渐冰凉。她又听到那轻晃的铃声,似哀叹,似不甘。

你说,它多通情达理,总能道尽满腹闲愁!

洛栖歌踱到殿外,看着墙檐下的银铃着实聒噪,怕饶了殿内之人清净,就踩着柱子,凌空摘下,然后轻收在怀中。

转过偏殿,果真见着几个宫女在那里偷懒,闲聊着什么,只门口蹲着一个较小的宫女,摇着蒲扇,一搭没一搭扇着药炉。不远处,手持□□的银甲侍卫站成一排,在他们十多米开外,巡守着一队平护司的玄衣高手。

她走到那小宫女的身前,小宫女估摸着也快睡着了,抬起头半晌才惶恐起来,毕恭毕敬站到一旁行了个宫礼。较年长的几个,也回过神来,低眉颔首叫了声洛大人。

“药煎好了吗?”她问着小宫女。

“煎……煎好了。”小宫女赶忙俯下身,将药倒进碗里,“奴婢这就去服侍公主用药。”

“不用,药给我,我来。”在小宫女错愕的神色下,洛栖歌稳稳夺过药,冷声道:“还有,外敷的伤药,也一并给我罢。”

“哦,好。”小宫女颤颤巍巍将伤药放入托盘,更加惶恐。

洛栖歌端着药,谁知刚从偏殿转过,就看见王虞儿从另一头走进来。

虞儿一见着她,什么大户小姐的形象全没了,提起裙裾走上前,横眉冷目怒气冲冲,“洛绝,你怎么来了!不怕给长风姐姐添堵吗!”

洛栖歌蹙眉扫她一眼,继续前行,“怕什么。”

虞儿直跺脚,“你怎么这般!”

“哪般?”

虞儿咬牙切齿,“这般……厚颜无耻,吃里扒外!”

洛栖歌顿下身形,使劲握了握案盘,忽地长舒一口气,展平眉角,嘴角勾着讽笑,问:“吃你的了吗?”

虞儿怔住,一时无言以对,心下又将厚颜无耻骂了好几遍,冷哼一声,高傲地自她面前走入殿内。

长风躺在床榻之上,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心下却畅快起来,原来她没走,又回来了啊!原来,她是这样,不轻易说话,一开口就能噎死人。

想着,低低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伤口又扯痛起来,她倒抽口冷气,跟着一声声咳起来,愈发难受。

虞儿赶紧跑到床榻前,掀开被子,见着衾被间虚弱削瘦,满是痛苦的长风,鼻子一酸,不知所措地哭起来,低低唤了声,“长风姐姐……”

冷汗自长风身体渗出,流进伤口,更难受了,她听着那啜泣声,再无力安慰,抽搐着闭紧眼,又蜷成一团,心底没来由地苍凉起来,好像死亡就在眼前,自己顷刻便可解脱,再无痛苦。

忽地,有人将她紧紧搂住,她一下撞了个冷香满怀,鼻尖萦绕不去的是清冽的气息,轻盈幽若,心跟着安抚下来。

“去,让侧殿的那些宫女打些热水过来!”

洛栖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往那怀抱里缩了缩,抓紧了衣角,迷迷糊糊唤着:“小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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