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栖歌(21)
洛栖歌将脸轻轻贴在她的额上,只应了声:“嗯。”
虞儿见状,胡乱擦了擦泪水,忙不迭跑出去。殿内又剩二人,良久,风穿堂而入,长风才缓过来,睁开眼,撞入眸的便是洛栖歌不安的神色。
长风颤声问道:“若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洛栖歌顺势端起药,道:“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便不会让你死。张口,喝药!”
她说起话来分明冷冰冰的,在祁长风听来,最温暖不过,轻靠在榻上,任由眼前人喂着药。
想她祁长风身体健壮,近十年都未吃过药,如今月余,吃尽苦楚,想着,眉毛都快拧到一块去。
洛栖歌看着她,问道:“苦吗?”
她轻应了声。
却听那人又道:“良药苦口。”
祁长风满心无语,想着,洛栖歌此人啊,最是无趣,也不知道……安慰安慰她。
终于喂完最后一点,洛栖歌放下药晚,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囊,还缠绕着那银色的小铃。
祁长风见状道:“我怎么说它不响,原来在你那里。”
“怕吵到你。”
说着,洛栖歌打开布囊,里面用帕子包着几个果脯,她捻起一颗,放到祁长风口中,道:“这样,便不苦了。”
祁长风心下呢喃,这个洛栖歌,还挺会照顾人的!
正想着,虞儿带着宫女风风火火从殿外走进来,见长风没像刚刚那样要死要活,凑上前泪眼婆娑望着她。
长风头疼,心里想说,等我死了你再哭,可好?
瞄了洛栖歌一眼,想了想,觉得不妥,将话憋了回去。
洛栖歌接过热水,挥退了一干宫人,对虞儿道:“我给她换药,你也先出去吧。”
虞儿从床边起身,“我和你一起给姐姐换药。”
“不成!”
“为什么?”
洛栖歌思索了半天,才得罪道:“碍手碍脚!”
虞儿小脾气一下就上来了,站到洛栖歌面前,忿忿道:“你什么意思!”
洛栖歌顺势将她从上至下打量一番,见她发丝有些乱,心下了然,道:“我听闻王相将你禁足了,你是怎么进宫的?”
仿佛当头一盆水,浇灭她所有的气焰,“要你管!”
“趁天色还早,五小姐赶紧回去吧,不然过了宵禁,就不好办了。”
虞儿得了她的提点,心头一惊,自己本就是翻墙出来的,还偷了四哥的令牌入宫,若是回不去,就不是禁足那么简单了。
她看了眼殿外余晖沉沦,又瞪了洛栖歌一眼,对长风道:“姐姐,我改日进宫看你!”
说完,慌里慌张往外走。
长风看着虞儿离去,哑然失笑,问:“为何要支走她?”
洛栖歌拉开她的衣襟,用沾水的绸布轻拭着她伤口,淡淡道:“免得你被她也看光!”
“哦。”长风笑,就准你一个人看。
还未来得及换药,宫殿外的虞儿又跑了回来,气喘吁吁道:“不好了,皇上和我姑姑过来了!”
祁长风倏地一怔,阴沉了脸,却见洛栖歌放下绸布,整好她的衣衫,将被子盖好,附在她耳边道:“慎言。”
这厢话音刚落,那边传来了公公的通传,虞儿一脸苦难,跟着洛栖歌跪在殿旁。
作者有话要说:
露出老母亲般欣慰的笑容……
第33章 折腾
明黄色的宫灯忽高忽低,先是一行宫人走了进来,他们将整个殿内的灯都燃起来,然后灯火通明,祁长风略微不适应地闭起眼。
她窝在被衾中,听脚步声走近,越发沉稳清晰起来,而后停住,像是迟疑再三,最终踏进来。
祁宗林负手扫过大殿,首先看到的便是参拜的洛栖歌与王虞儿。还未来得及表达什么,身侧的王贵妃惊叫起来:“虞儿,你怎么在此处!”
虞儿抬起头,刚好碰触到了面色不善的祁青禾,站在皇帝的身后,她心惊胆战起来,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
“回禀娘娘,五小姐随臣下进宫探望公主殿下!”一旁的洛栖歌恭首答道。
虞儿看着她,心里方松下一口气,有些事藏着掖着反倒不好,不如大大咧咧讲出来释然。
“公主现下如何?”祁宗林看着床榻上沉寂的人,开口问道。
长风心神一动,睁开眼来,道:“命硬,还死不了。”
祁宗林皱着眉头,低咳了一声,却是祁长景急急跳出来,厉声道:“放肆,你怎么跟父皇说话!”
她借着殿内灯火,看清祁长景那充满戾气的脸,忽地莞尔一笑,道:“那该怎样说?”
长景此人,最见不得祁长风好,打小无论他怎样努力,父皇从未夸他一句,甚至好好看他几眼也不肯。反倒是祁长风,父皇恨不能将天下珍宝揽尽,交付她一个,供她欢喜。
凭什么?自己就要被她踩在脚底下!就连着那个天资愚钝的祁长夜,也被立为太子,他在这周宫内,见着她兄妹二人要俯首参拜。
越是嫉妒,越是不甘,他就越想将祁长风踩于脚底。可是,并没有什么用,好像只要她在周宫一日,她就是最得宠的公主,自己见了她也必须费力讨好。
终于,在庆元十三年,岳氏尽诛,长夜身死,长风无踪,他想,再也不用被谁争夺了光芒,可是,他还是想错了,哪怕长风走了,父皇还是派人日日夜夜寻着她,还是没睁眼瞧她一眼……
没有人知道,他看到祁长风被父皇囚于大牢内心有多痛快!好像过往种种皆虚幻,父皇再也忍不下一个要杀他的人了!
他想,以后再也没有祁长风了!
他想,她终于被自己踩在脚下了!
他还想,自己要亲自动手了解了她!
可是,当父皇听到洛栖歌跪在殿外陈诉祁长风快要死了时,他一下没了那九五之尊的身份,像一个平凡的父亲,带着太医仓皇出宫,又亲自将祁长风带回宫!
多可笑!
祁长景怕是这辈子也不能忘,父皇听闻是他将祁长风伤成那样,狠狠将他踹倒在地。那一刻,仿佛过往所有的希冀又从云端坠入凡尘,粉身碎骨!
“你先出去!”祁宗林厉声对祁长景说。
祁长景还是恍惚了一阵,看着笑容满面的祁长风,脸色铁青,只能恭恭敬敬退到殿外。
殿内半晌静寂,相顾无言,长风淡扫了眼立于自己面前之人,怕都是各怀心思,那王贵妃面色不佳,而祁青禾淡漠看着自己,加上一个祁宗林捉摸不透,她见了多烦忧,又合上眼。
良久,祁宗林才开口问道:“长风,这么多年,你去哪了?”
最平常不过的问候,还有隐隐担忧,就如寻常人家的父亲,让长风再无力执着恨意,她再次睁开眼,失神地望着殿梁,“除了平清,哪都去过。”
“皇城外如何?”
“山高水阔,再好不过。”
“那为何还要回来?”
告诉他自己回来报仇么?估摸着活不过明日,她余光瞥过洛栖歌,紧张地望着自己,她说慎言,该如何慎言?
难怪小时候常听人说,伴君如伴虎。她最不信,父皇对她那般好,一点也不凶。后来,岳氏几代肱股,忠心耿耿,却被他斩杀殆尽,她才笑当时年少无知。
她想了又想,只道:“这里有想见的人。”
“想见的人……”祁宗林念叨着,长叹一口气,“长风,你自小便想出宫游历一番,如今也算遂了愿,既然回来了就不要再出去瞎折腾,可好?”
她听得出言外之意,但想不明白为何还留着她这个大逆不道之人,便迟疑着,道了句:“好。”
祁宗林满意地点了点头,对身边公公道:“让礼部找个日子,宣召一下公主回宫的消息。”
公公赶紧应下,长风才松了口气,这下该一时半会死不了了吧!
贵妃脸色变了变,顷刻又和颜悦色起来,笑意盈盈走到长风榻前,拉着她的手,就差没能挤出两滴泪来,“公主回来了就好。”
长风突兀被她握住手,身上惊起鸡皮疙瘩来,想抽出却使不出力气,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女人脸色变换。
王贵妃回身又道:“陛下,我看公主殿内少人侍候,一会就让阿竹留下吧!”
说着,她看向殿旁的丫鬟,穿着翠色宫服,低眉顺眼朝这边行了宫礼。
长风觉得,她不让人伺候应该会活的很好,让人伺候的话……估摸着哪天就暴毙了。想着,瑟瑟发抖。
一直沉默的洛栖歌急急走上前,冲祁宗林行拜,“陛下,公主伤势过重,还是不要劳烦娘娘的好,恳请交由臣下照料。”
王贵妃神色一凛,“眼下疫病四起,洛大人公务繁忙,不要操心这等事了!”
祁宗林点点头。
祁长风一听,心里有些发慌,急道:“父皇,我要小歌!”
祁宗林一怔,神色柔和了几分,笑道:“准了!”
祁长风盯着那抹笑,也是一愣,慌里慌张叫了声父皇,就一下辗转到很小的时候,她有求之时,便跑他膝前胡搅蛮缠,一口一个父皇叫得亲昵,若是无所求,就绕着他走。
那时,她还小;那时,他对她有求必应。
昏黄的灯火摇曳一地,映着汉白玉地,烨烨生辉,外边的天色已暗沉下去,祁宗林望了眼殿外,细月勾在枝杈上,他道:“长风,你好好休息,父皇过些时日再来看你。”
就如以前无数个旧日,祁宗林回来这归离殿陪她玩,临别时总对她说这句话。
她那时学着宫中嬷嬷的样子,对他参拜,说着恭送陛下。后来,就不了,学着他的样子,对他挥挥手,说:“准了!”
这次终没有说出口,不是怕大逆不道,也不是怕以下犯上,而是长大了。人长大了,都会变的。她看着那前拥后簇的身影,有些佝偻,心头跟着酸起来,原来,这个坐拥天下的王,也会老。
王贵妃走到虞儿身边,冷脸说道:“虞儿,跟我回宫!”
虞儿低着头,幽怨看了长风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出去。
终于,宫内又剩下她两个人了。她笑看着洛栖歌,轻轻拍了拍床榻,“过来!”
洛栖歌走近些,突然俯至她身前问:“你想见的人是谁?”
温热的余息便喷薄在她脸上,她看着那近在咫尺的清绝之人,眉目淡淡而愁,不似以前冰冷模样,心头没来由地躁动,自己先红了脸颊,往被衾中缩了缩,对她眨眨眼,笑开:“你猜?”
洛栖歌看着那双漂亮极的眸子,灵动得仿佛要溢出桃花来,有些痴醉,赶紧离她远些,眼神飘忽道:“猜不到。”
“你这人怎么这般无趣!”
洛栖歌:“嗯,习惯就好。”
祁长风:“……”
果真无趣的要命,自己当初怎会觉得她好!一点也不好。
洛栖歌见床上暗自生闷气的人,觉得有些好笑,这么多年,从未长大般,还需要有人时时哄着。她想着,从桌案上拿起药,道:“该给你换药了。”
祁长风随口说着:“又要被你看完了。”
“嗯,这次会看得多一些。”
祁长风又一次陷入沉默。
洛栖歌才不管那么多,将她扶起来,轻轻剥落她的衣衫,入眼便是触目惊心的伤口,大大小小,简直体无完肤,有的淡了些,有的则还未结痂,胸口的那一剑透着纱布,依旧血迹斑斑。她看着,心跟着抽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