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栖歌(18)
祁长风离了那份温暖,就觉得一切都失去了,忽然挣扎起来,将脸扭过去,洛栖歌喊道:“小歌,下次不要再来看我。”
洛栖歌止住脚步。
“……我向来是个高傲的人,不想让你见我这般残喘。”
她肩膀微抖,并未回头,只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
第28章 过客
王相寿辰之事,在平清掀起不小的波澜。酒楼茶肆最爱闲谈,听说刺杀皇上的人是出自岳府的公主,不免论起了岳老将军。
好像过了十年之久,那些人才能从当初成风的骂怨中觉出一丝清明。有人说,岳氏是被陷害的!一石激起千层浪,就有人开始念岳将军的好,为了边塞安稳,牺牲了好几个儿子的命;有人就说,皇帝昏庸,朝中奸臣当道,若是多些岳氏之臣,该有多好;有人就想起,岳老将军生前惠泽百姓,不惜得罪皇上……
卫斩修坐在亭台上,轻哼着未名短歌,宛转悠扬。有风刮过,吹皱一湖秋水,掠面而来,有些发凉。
“你来了。” 她轻蹙着眉,鲜有的忧愁模样。
来人并不着急应答,只道:“看姑娘心事重重,小生送你一卦可好?”
“好。”卫斩修看着他,若除却那一身的神经兮兮,也是玉树临风的人。
“姑娘近日需小心为妙,莫做那祸水东引之事!”
“何解?”
陆成机眉峰侧挑,“刑部大牢巡守又加严了,还有平护司的人躲在暗处盯梢,若想救那祸水,就是引祸上身!”
卫斩修急道:“那可如何是好?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师姐把命搭进去?”
“你先不要着急。”陆成机呷了口盏中清茶,“她是何等身份?周帝以前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女儿,就连构陷岳氏诛杀太子,也舍不得动她。只是宫内大乱时,小公主神秘消失,周帝为此派人寻了许久,无果,才作罢。如今确是没想到,那公主竟是小六。”
卫斩修闪过一丝疑虑,“这等宫内秘事,师哥如何得知?”
陆成机静看着她,剑眉朗目间多了分悲伤,艰难开口,“我父亲以前是大周国师,宫内之事,自是清楚。”
在四海阁中,卫斩修负责的是各路情报,除了师父从不让查探的流枫,她可以说是对师兄弟乃至阁下各路探子的过往多少有些了解。
曾以为陆成机是江湖散人,却不想有如此身份,大抵还是不了解,她错愕半晌,想起一件旧事来:在岳氏之祸后,周帝肃清朝野,宫内多少涉及之人,全都斩杀殆尽。至于前任国师,祸事过后,突然暴毙……
想来有大有蹊跷,她担忧地看着陆成机,却见他突然嬉笑开,脸上又是那神棍兮兮的模样,道:“所以,对于此事,为兄送你四个字——静观其变!”
洛栖歌从牢房走出时,外面天色刚暗下来,门口燃起火把,巡逻的士兵走过一圈又一圈。
她提着灯笼朝平护司方向走去,却听到背后有人见她,一回头,便看到隐无忧跟了上来,约摸也是从刑部出来的。
想起前两次放走祁长风之事被他撞破,现今他该明了,内心越发唐突起来,不安问道:“师兄可有何事?”
他道:“师父找你,让我带你回平护司!”
她颔首,在黑夜里款款而行,恍若要与月色相融,清清袅袅。隐无忧走在一旁,静静享受这缕柔和的美,却听她问到:“师兄可知为何事?”
“我猜公主的事罢!”
倒是自己糊涂了,近些年来,除了岳氏旧案的追查,大抵没有什么能让父亲上心了。她想着,心头沉了几分,早知如此,就算当初撕破脸,也该让祁长风离开京都。
平护司离刑部不远,分明路不长,她走得却那般不顺。进了大堂,洛平秋还未来,她熄了灯放到桌子上,却见隐无忧凑了过来,似看破般,细声道:“师妹放心,我未告诉师父中秋之事。”
她抬眸看了隐无忧一眼,还不待说什么,洛平秋带着人赶过来,关切询问道:“阿绝,伤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过父亲关心。”
洛平秋往正位上一座,不自已轻咳一声,脸色铁青,显然被祁长风反了掌不好受,喟叹道:“也不知这小公主有何际遇,竟学了如此本事!”
又招呼洛栖歌和隐无忧上前,道:“既然无事,那你明日便和无忧一起去相府!公主之事,要做问查,与此事相关的多是相府女眷,旁人不好插手,此事交给你来办。”
她颔首。自从相府出事,陛下下令扣下定远侯夫人,怀疑濯州与此事牵扯。若真是这样,难保陆氏不会成为第二个岳氏。
洛平秋继续道:“无忧,你这几日派人暗中盯紧相府所有人。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隐无忧恭手应下。他再次转向洛栖歌,“问查时千万不要与陆氏起争执,尤其是二小姐。”
洛栖歌躬身礼拜,扯到胸口伤处,隐隐作痛。父亲在明面上顾及二小姐,是为了洛栖良吗?上次之事被撞破,二小姐在刑部供述有所隐瞒,委实欠下一个天大的人情。
见洛平秋走远,她才直身,用力有些过猛,头脑一阵晕眩,险些没站稳。隐无忧上前一把扶下,关切问道:“师妹,你没事吧?”
她苍白着一张脸,无半点血色,强忍剑伤痛楚,抽出胳膊,道:“无妨,师哥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陆灵兮坐在堂下,深了个懒腰,不满道:“大清早的,扰人清梦!你们平护司的人开不开眼,本小姐只来贺个寿,查案不查案的,管我什么事!”
她瞄了眼对座那清绝的女子,心里万分不安,早在濯州便听过此人,洛平秋的女儿,心思玲珑,才绝貌绝,是个难缠的主。现如今,她只希望那人之是徒有虚名。
座旁的定远侯夫人,一面安抚着受惊的影儿,一面提点着陆灵兮,“灵兮,莫要多言。”
陆灵兮轻哼一声,果真不再多说什么。她又瞧了那隐无忧一眼,恨的牙痒,近年派人盯死濯州,可还舒坦?
王秉言是个利落之人,洛栖歌问什么他便答什么,将来龙去脉说得一清二楚,将所有干系撇的一干二净。
洛栖歌对这些事早已知晓,却只能听着,好像只有个过场,也问不出什么。
倒是陆二小姐,看似没头没脑地挑衅,一言一语也将自己摘的干净。洛栖歌心下狐疑,却终不愿多问什么,万一真有关系,那祁长风该如何自处?
她不敢想,好像每想一下,心便会痛一分。祁长风说,他是个高傲的人。一晃神,就好像回到许多年前,那偌大的宫墙中,一个孤零零的人坐在最高处眺望着,高傲地睨着她,道:“你是我的人,只能对我好。”
她说好,可是从未兑现。
正想着,门外传来兵戈之声,为首的是一个穿着银甲的女子,她身量高挑,眉梢不失英气,向堂内款款走来。
隐无忧赶紧起身拜道:“青禾公主!”
洛栖歌一怔神,她便站到自己面前,漠声道:“洛大人,将人撤了吧!昨夜平护司审了人,她那半死不活的样子,也没问出什么。陆候上书要人,陛下也不好扣着陆夫人与两位小姐,今日我来送陆候夫人回濯州!”
青禾公主说得那样直白,好像从未将谁放在眼里。洛栖歌只听到半死不活四个字,好像要用尽全身勇气去重复,所以,她还好吗?
倒是一直冷眼相看的虞儿,忍不住冲动,一把扑了上来,推搡着洛栖歌,“你们把长风姐姐给怎么了!”
她说:“我不知道。”
心头跟着猛烈疼痛起来,鲜血顺着伤口流出,在那素白的衣服上晕染开来,仿若凛冬寒梅,愈渐妖媚。
虞儿错愕看着她,不甚清晰,那个向来没心没肺的人,眼中挣扎着痛苦,脸上满是绝望,好像下一刻就会奔溃掉。她看着洛栖歌,再无力责备,低低哭出声来。
祁长风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她被狱卒从黑暗的牢室拉起,来到一片光明的地方。
那里,火炬跳跃,照在森冷的刑具上,越显狰狞。在那可怖的景象中,她看到自己的仇人,有洛平秋,有祁青禾,还有……长景……
洛平秋问:“此来平清有何预谋?”
她淡淡答:“报仇。”
然后恨恨盯着那三人,眼中藏着猛兽,仿若自己拿起剑,将他们一刀刀凌迟。
长景依旧笑,扯下脸上的温润的面具,转而狰狞,手持着长鞭打在她身上,浸染着盐水,一下一下,渗进伤口,痛不欲生。
她仿佛失去感觉,无论怎样鞭笞,胸前的伤口撕裂开,遍体鲜血染透,她都不吭一声,眼看祁长景恼羞成怒,忽地狂笑开来,“祁长景,若今日你不杀我,他日我定悉数奉还!”
迷糊中,她听到盛怒的祁长景抽出剑来,心下释然,终于……可以解脱了。
她想,她为浊世过客,只是匆匆路过人间,见着一个好看的人,便停了十八年。下辈子不要见了,洛栖歌!因为太苦。
眼见剑锋逼上来,祁青禾持剑挑了回去,“够了!她故意激怒你,好让你杀了她!”
长景幡然醒悟,将剑摔在地上,提起她的衣襟,欺身到她跟前,桀然笑开,“祁长风,在你能活下来前,我非让你痛不欲生!”
第29章 孑然
祁长风又梦到年少的高台,曾于其上,看灯火万千,回过身,却还是那巍巍宫殿,一座又一座,如巨兽幽异而视,使人毛骨悚然。
父皇说,叫她长风,希望她这一生可比肩长风,随遇而安,一生无虞。
她在最高的宫墙上站起身,一点点展开双臂,仿若自己融入那万千风尘,所过之处皆为好景。
又是那片喧嚣,墙下公公上不来,担惊受怕希望她能下去。她笑听着台下劝慰之声,沿着狭窄的墙头走过一圈又一圈。
终于,在余晖快要落尽时,她看到无数个小孩自学监而出。他们见了她,尽是惊叹与兴奋,叽叽喳喳也要上来。
她说:“不行,这是我的地,谁都不能上来!”
小孩悻悻,只有最孤独的那个一直盯着她,眼中充满担忧,“天快黑了,你不害怕吗?”
害怕啊!她想,但若下了这高台,走进那空荡的宫殿,她会更害怕。
便停住脚,怔怔看着她,那般精致模样的小人,也是孤寂的与世界格格不入,她突然想下去了,抱抱她。
好像孤独的人才能看到孤独的人,就相偎在一起,在无尽清冷的黑暗处取暖。
她说:“洛栖歌,你是我的人,不能离开我!”
她还说:“洛栖歌,你只能对我好!”
多霸道,又多可怜。用那点自己都不相信4的权利,紧紧束着另一人,生怕会失去。
终有一天,她离开宫城,见到梦寐以求的景象,却索然无味,心头如填不满般,空空落落。也只有想起那个使她驻足的人,才稍感慰藉。
原来,她心心念念的风景,要由那个人一同走过,才可以生动。
此后,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孑然一身。
沉沉醒醒,身体跟着忽冷忽热,她想,她是快要死了吧!眼前的景总是虚无缥缈。
先是外祖,而后又有舅父,表兄,一一现于眼前,笑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