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4)
赵殊意轻轻嗅了一口,听见身后跟随的脚步声,回头一瞥:“叶秘书,你不走吗?”
叶钊斯文秀气,推了推眼镜道:“董事长让我陪您。”
赵殊意嘁了声:“陪我?看着我吧。”
叶钊不置可否,赵殊意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径自走到门前,按密码锁。就在这时,身后的人突然说:“董事长的意思是,我以后为您服务。”
赵殊意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我不缺秘书。”
更不缺随身监控。
叶钊看出他的抵触,沉默了下,坦白道:“其实董事长病了。”
“什么?”
“肝癌,已经治疗半年多,情况不乐观。”
“……”
赵殊意愣了一下:“真的?”
“嗯,所以他才仓促安排您结婚。”叶钊压低嗓音,“董事会里一群老狐狸,董事长说,现在他们肯配合你内查,是因为有他镇着。如果哪天他老人家不在了,那群利欲熏心的老东西想对付你,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赵殊意一时无言。
“他说,你才二十来岁,资历浅威望低,身边又谁都靠不上,联姻那方是个大家族,可以帮衬一把。这是他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
房门已经打开,赵殊意怔然忘了迈步,很久才从失语的状态里回神:“刚才为什么不说?”
叶钊表情隐晦。
赵殊意心思一转:“我二叔?他不知道?”
叶钊点头。
“好,我明白了。”赵殊意右手按住门框,用力到骨节泛白,裸露在西装袖外的手腕微微颤抖。
叶钊无声地看着他。
——山雨欲来风满楼。
赵奉礼重病的消息不能公开,否则朝阳集团立刻就变天了。
但变天是迟早的事,不在今天就在明天。
到时争权夺利在所难免,不说那些董事会元老,就连赵家自己人都不可能统一阵线。
所以联姻才是必要的。
赵殊意默然片刻,忽然问:“医生怎么说?”
叶钊如实答:“还有三个月,最多半年。”
赵殊意点了点头。
他又平静了,收敛悲伤和忧虑,利落地拿出手机,让助理把他家里的电脑、衣服和安眠药送过来。
叶钊没忍住:“如果您同意结婚,就不用在这关着了。”
赵殊意头也不回地上楼,找卧室:“再关几天吧,我考虑一下。”
叶钊:“……”
事已至此,他还要考虑,天知道他是看不清问题的严重性还是另有打算。
叶钊不便多问,保姆似的默默陪着。
整整三天,赵殊意一直待在房间里,除非必要基本不下楼。
他又问联姻对象是谁,叶钊听老爷子安排,不敢直说,拐弯抹角地打预防针:“他这个人……怕你不喜欢。”
赵殊意在家穿得随意,一身宽松睡衣倚在门口,漫不经心道:“怎么,长得丑吗?”
“不丑。”
“很老?”
“也不老,比你小呢。”
“那我为什么不喜欢?人品不行?性格差?”
“这……”
叶钊讪讪一笑:“我不太清楚,听说好像跟你有过一些恩怨。”
赵殊意纳闷:“我没跟女孩子闹过恩怨吧?”
他回忆了半天,灵光一闪,突然想起来了:“不会是谢——”
叶钊悚然一惊。
“谢语然?”赵殊意从秘书的表情判断自己猜对了,恍然大悟,“原来是她,难怪我妈那天突然提谢栖,莫名其妙。”
“……”
谢语然是谢栖的妹妹,同父异母。
不像赵家人个个孤僻单身,谢栖的爸爸谢建河相当风流,情人无数,私生子仿佛雨后春笋,一茬接一茬。
虽然私生子数量多,但都很难进入谢家。谢语然是其中唯一认祖归宗的,原因很简单:她会讨好谢栖。
她讨好谢栖的手段也很简单:找赵殊意的麻烦。
——恩怨的源头要追溯到幼儿园。
当年谢栖和赵殊意上同一个早教小班,按理说不应该,因为谢栖比赵殊意小一岁。
一岁的差距在成年阶段不算什么,但对刚学会走路说话的小朋友来说,简直就是天与地的距离。
谢栖自诩小神童,学什么都比其他小朋友快。
直到遇到赵殊意,他咬着巧克力棒得意洋洋地来秀他新掌握的英语单词时,赵殊意一点面子都不给,冷酷点评:“你还是先学中文吧弟弟,话都说不清楚,大舌头哦。”
谢栖惊呆了。
难说是赵殊意的攻击性太强还是他的自尊心太脆弱,他哇的一声气哭,从此恨上了赵殊意。
他们势不两立的关系从幼儿园持续到小学,谢语然出现了。
赵殊意不了解谢家的内情,只是突然发现,谢栖身边多了一个小女孩。
这女孩邪恶得很纯粹,她听说谢栖讨厌赵殊意,就助纣为虐,整天往赵殊意的课本里塞毛毛虫。
——她一个小女孩竟然不怕虫子,还妄想赵殊意会怕。
赵殊意当然不怕,他将那些活虫子积攒起来,装进一个透明矿泉水瓶里,攒满之后亲自送给谢栖当礼物。
谢家兄妹被他吓得跳脚乱窜。
赵殊意丢下一句“弱智”,大胜而归。
类似的事情不胜枚举,后来他们升入同一所中学,从小矮子小学生长成了少男少女。
初三那年,谢语然不知抽什么风,突然一反常态,为赵殊意送早餐。
赵殊意担心她给自己下毒,拒绝多次并警告:“没用的,别这么幼稚。”
谢语然忸忸怩怩,吞吞吐吐:“殊意哥哥,我、我喜欢你,你能不能当我男朋友?”
赵殊意的表情像见了鬼。
不等他回应,谢栖就把谢语然拖走了。
据说后来兄妹俩大吵一架,吵的什么赵殊意不得而知,他猜是因为妹妹“叛变”了,谢栖才大发雷霆。
总之,自那以后谢语然再也没找过赵殊意。
多年后的今天,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儿时恩怨根本不值一提。
不像谢栖跟赵殊意长大后也持续交恶,谢语然和赵殊意的交集其实很少,他回忆她时,想不起太多内容。
——竟然是和她结婚吗?
单论背景,谢家的确合适,但太尴尬了吧?
赵殊意可不想当谢栖的妹夫。
而且,如果他没记错,谢语然现在有男朋友,还不止一个。
“……”
赵殊意沉默。
他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整日在窗前吹风。
叶钊觉得他不开心,但也没见过他伤心的表情。
赵家人都脾气古怪,赵殊意甚至至今也没给他生病的爷爷打过一通电话。
老头也不问这边的情况,仿佛互不关心,只等彼此的选择。
到软禁的第五天,赵殊意终于坐不住了。
他走下楼梯:“叶秘书。”
沙发上的叶钊连忙起身。
赵殊意说:“我不能出门,找人进来见个面没事吧?”
叶钊点头,能有什么事?如果赵殊意坚持,他也拦不住。
不知道赵殊意暗自做了什么决定,竟然说:“你能帮我联系一下谢语然吗?”马上又改口,“算了,我还是跟谢栖谈吧。”
叶钊顿时紧张起来,真相卡在喉咙里不敢吐露,心肝直颤:“您的意思是?”
赵殊意摆了摆手,示意没他的事了:“我自己打电话。”
叶钊:“……”
赵殊意主动联系谢栖的次数屈指可数。
当然,谢栖也不联系他。
因此每次联系都事出有因,谢栖不会一点面子不给,该来还是会来的。
赵殊意难得客气,在通话里说有事情需要面谈,谢栖答应得爽快,落实到行动时却耍起了大牌——明明约在上午,他却傍晚才姗姗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