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哄我是吧!(78)
这是小舅舅第一次喊他的全名。
“从接你回来到今天,到现在,你给顾临发了多少条信息,看了多少次监控,打了几个视频通讯。”
“为什么顾临只是出个门,你都必须知道他去了哪里,做什么,要见什么人。”
“为什么要把顾临的身份证和护照随身携带,还和自己的放在一起。”
“为什么在我说要顾临回德国的时候,你的第一个念头是上楼拿护照,看手机,看去德国的航班,而不是生气,不是质问我,为什么要让顾临回德国。”
“你甚至都想不到要和我‘争吵’。”
“为什么?”宋枕书定定看着他。
“因为你没有时间,因为你要去找他,你要确保顾临在你身边。”
“因为一切原因都不及顾临重要。”
纪曈像被一泼雨兜头浇下,浑身冒着湿气,脑海中漂浮着仅剩的一个念头。
对啊。
有什么不对吗。
宋枕书像是看透了纪曈的想法。
“你想说这就是你和顾临的相处方式,你从小就是黏人的个性,是吗?”
纪曈刚要张口,就被宋枕书斩钉截铁打断。
“不是。”
“不是的,曈曈。”
宋枕书重新喊回“曈曈”,神情也不再是之前的漠然,甚至比以往更温和,可抛出的话却如惊雷乍响——
“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亲密关系中的‘心理退行’。”
“对依恋的对象,包括父母、配偶、孩子,甚至是物品或环境的分离或预期分离,产生超过的、失实的、过度的恐惧或焦虑,甚至是灾难化想象。”
“这不是正常的相处方式。”
“也不是‘黏人’,是焦虑症。”
过度恐惧,灾难化想象?
谁?
他吗?
纪曈心脏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揪着,压得他无法呼吸。
他想反驳,想说不是,想说这就是他和顾临的相处方式,从高中开始就是这样的,可他了张口,喉舌仿佛千斤重,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曈曈,告诉舅舅,你在怕什么。”
纪曈看着手机上的实时影像。
宋枕书同样循着他的视线看下去。
“怕顾临又一言不发回到德国去是吗?”
“所以没收了他的身份证和护照。”
“所以需要持续不断的联系,确认他还在你身边。”
“所以在公寓装上监控。”
宋枕书长叹一口气,在纪曈的沉默中,抬手摸了摸脑袋。
“这不是朋友之间该有的相处模式。”
纪曈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不停狂跳的心脏消耗掉他所有氧气,他甚至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劲去问宋枕书“他和顾临不是朋友是什么”。
剥去“朋友”这层外衣,顾临又是什么?
这个念头打得纪曈昏沉一片。
像急于抓住他和顾临之间的联系,他开口:“是朋……”
宋枕书再次打断。
“好,那李原、崔明英、周天也是你朋友,从高一到现在,甚至比顾临陪你的时间更长。”
“可你为什么没有在411装监控?”
“为什么不拿你对顾临的标准要求他们?”
“不说李原他们,说我。”
“你从小黏我,我在国外这么多年,你隔几天就要给我发消息。”
“我临出国前你也要不高兴,说要把我绑在家里。”
“可你想过要没收我的护照吗?”
纪曈手指一颤。
“没有。”
“你舍不得我,但你依旧会送我去机场。”
“可如果今天我告诉你,顾临过完年就回德国,一年半载再回来,你会像送我一样,送他去机场吗?”
纪曈从干到发疼的喉咙中挤出两个字:“…不行。”
“对,你不行。”
“为什么偏偏对顾临这样。”
“为什么独独对顾临这样。”
车内静到落针可闻。
“曈曈。”
“如果你对顾临的感情,和他对你的不一样。”
“那就放他回德国吧。”
纪曈脸上瞬间失去血色。
宋枕书怎么可能不心疼。
但还是毅然决然说出最后一句话。
“…会害了他。”
-
“不是说去接小舅舅吗?怎么这么久?”
杨姨半天没等回纪曈,给他弄的苹果汁都分层了,就坐电梯下到车库来找。
刚走出没几步,隔着主驾驶位降下的车窗看到了舅甥俩,她走上来。
“怎么都在车上坐着,杨姨给你…怎么了这是?”
连杨姨都看出不对劲来。
纪曈一动不动坐在位置上,来人了都没察觉。
宋枕书摸了摸纪曈掌心,一片冰凉。
他又叹了一口气,越过中央扶手台,抽出副驾驶位上的安全带,给纪曈扣上,转身对杨姨开口:“杨姨,你在这里陪他一会,我上楼拿个东西,很快就回来。”
杨姨:“曈曈不一起上去?”
宋枕书已经拉开车门走出去。
十分钟后,宋枕书拎着纪曈的双肩包从电梯里走出来,臂弯里挂着纪曈的棉服和围巾,左手还提着一个保温杯。
他拉开车门,上车,把纪曈的双肩包连同保温杯一道放到纪曈怀里,又把棉服和围巾搭在副驾驶的椅靠上。
“杨姨榨的苹果汁,刚温好的,喝一点。”
宋枕书让杨姨上楼,解锁车辆,换挡,踩下油门。
天光代替车库的灯带,打在脸上的瞬间,纪曈眼皮像是被烫了一下。
他终于抬起眼。
“…去哪。”纪曈低声开口。
宋枕书:“闭眼睡一会,到了舅舅喊你。”
-
五十一分钟后,车在半岛公寓停下。
宋枕书解开纪曈身前的安全带,拿过挂在椅背上的棉服和围巾。
“外头冷,穿好再下车。”
一晚没怎么睡,连续开了几个小时的车,和顾临打完一“仗”,又给了纪曈一棒,宋枕书身心俱疲。
但他不是来把纪曈“扔”给顾临的。
宋枕书知道纪曈是喜欢顾临的。
顾临同样知道。
但顾临要的不只是“喜欢”。
在他今天这一“棒”的刺激下,在“顾临回德国”带来的前所未有的焦虑下,哪怕顾临不开口,什么也不说,纪曈都会朝他走过去。
这当然是“喜欢”。
但不够。
因为宋枕书比谁都清楚,只要两人越过“朋友”这条线,顾临就不可能放手。
纪曈没有中途后悔的机会。
他必须摆正自己的位置,像顾临一样,想到“死”,想到“生”,确认那是爱而不是分离焦虑下的迁就妥协,再郑重迈出这彻底改变他人生轨迹的一步。
“如果你还不清楚自己对顾临的感情。”
“那就用‘保持距离’去反证。”
纪曈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没有尽头的梦。
就像早上那样,雾气散去,眼前从古堡变成公寓。
现在同样回到公寓。
纪曈可以用指纹解锁,可宋枕书还是按下门铃。
门铃连着门上的铜铃铛,发出三声清脆的鸣响。
像檐上警示世人的风铎。
十几秒后,门从里头被人打开。
宋枕书将湿漉漉皱巴巴的纪曈往前轻一推——
“我去抽支烟。”
“给你们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后,我带曈曈回安大。”
宋枕书视线掠过纪曈,钉在顾临身上。
“寒假之前,我要他老老实实,住在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