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哄我是吧!(116)
“但从我翻到的那两页来看,他吃药有一段时间了,从去年二三月陆陆续续吃到九月才停,”那人“嘶”了一声,“你……”
“等下,”宋枕书在冲击退去之后,终于捡起了点警觉性,意识到自己还在海园,说了一句“曈曈在隔壁,我拿根烟再跟你说”,然后关了免提,放下手上擦头发的毛巾,拿上烟和火机,朝着阳台走去。
耳边再无其余声响,纪曈却半步都走不了。
脑海被清空,他什么都感知不到,只不间歇地反复闪过刚刚听到的对话。
吃药,二三月份陆陆续续吃到九月,一个一个字如同一块又一块碎石,高密度地重重砸下来。
纪曈站了许久,僵硬地抬起手机,手指小幅度却极快频地抖动。
他点开搜索框,输入睡眠障碍和焦虑躯体化的症状表现。
在小舅舅说他心理退行和分离焦虑那天,纪曈其实已经查过资料。
明明知道焦虑躯体化的症状是什么,可他还是机械又重复地去看。
入睡困难,睡眠质量差,频繁觉醒。
入睡时心跳加快,呼吸不畅,肌肉紧绷,长期伴随焦虑,频繁头痛、背痛或关节疼痛,疼痛程度与情绪状态相关,形成恶性循环……
每看一条,纪曈耳鸣就重一层。
他再一次想起那个凌晨,他做噩梦要去平安公园找顾临临时,顾临追到电梯的模样。
额角布着汗,嘴唇紧闭着,手心和额头凉得像冰。
那时纪曈只觉得顾临眼神很重,他说什么顾临好像都听不见,还以为是被他传染了感冒。
原来不是感冒,是在生病。
那场凌晨的噩梦不是假的。
只不过受伤的不是顾临临,而是顾临。
纪曈以为他会和上次知道顾临挨打原因那样,跟顾临哭,跟他闹,可是没有。
鼻子堵塞的,只能靠嘴呼吸,纪曈手仍在抖,每一口呼吸仍是灼烫到仿佛能烧穿喉管,却又很冷静,前所未有的冷静。
冷静到纪曈竟然能隔着半年的时间,清晰地记起他第一次给顾临擦药那天的场景。
他收拾完棉签和碘伏,拉开抽屉放药膏时,里头还有一盒药。
瓶身是德语,是什么综合维生素片。
他想打开,顾临没让,用衣服沾上药膏的理由转移了他的注意力,然后把药瓶收走。
纪曈后来在厨房看到过那瓶药,也打开过,的确是维生素胶囊。
可现在,心底有个声音告诉纪曈,那药瓶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厨房。
“知道了,好,先这么说。”宋枕书推开落地窗,从阳台走进来,结束通话。
纪曈微偏过头,看着那道门缝。
只要推开,他就可以让小舅舅把挂断的电话重新拨回去,甚至不用哭,不用闹,舅舅就会答应,他就可以亲耳听一遍病历上究竟写了什么,可他也没有。
纪曈要自己看,要自己一个字一个字看,不要听别人说。
纪曈抬起脚,冷静得像个机械,回到自己房间,给康叔打去一个电话。
凌晨一点,康叔把车开到海园别墅楼下,纪曈什么也没带,坐上副驾。
康叔没见过纪曈这个模样。
他想起九点那通电话——
“康叔,对不起,我临时有事,要回半岛拿个东西。”
康叔什么都没问,说马上来,电话那头却说不是现在,凌晨回,也不住那,拿了东西马上走,让他先睡一会。
电话里纪曈的声音很奇怪,全然不是他往日说话的口吻。
康叔很习惯夜间出车,他以前是宋嘉禾的专职司机,宋嘉禾一年365天,有将近200多天的时间在全球各地飞,接机送机时间永远不定,他给宋嘉禾开了十年车,后来住进了海园,做纪曈的司机,拿着高额工资,提前过上了半退休的养老生活。
纪曈从没有在凌晨让他出过车,他对家里临时上户的帮佣都很好,更别说他们这些人。
以曈曈的性子,情况应该是很急,才给他打的电话,可明明九点就可以走,偏熬到了凌晨。
康叔看着纪曈,欲言又止,最终也没说旁的,只说了一句:“路上还要点时间,睡会先。”
疲惫感持续不断地翻涌,纪曈注意力有些涣散,可他没睡,也没有一丝睡意。
在房间捱到凌晨那几个小时,任何休息都是徒劳,他像是长时间困在一个只有稀薄空气的格子里,所有信息过滤都变得很慢。
有好几个瞬间,纪曈都在想,顾临的睡眠障碍是不是就像他现在的感受一样。
那几个小时,纪曈什么也没做,只是给顾临发了一条今晚陪爷爷喝了点酒,困了,要睡了的微信,然后闭上眼睛,躺在床上。
纪曈知道自己肯定睡不着,都是白费,但他要的就是这种“白费”。
越“白费”,越靠近那时的顾临。
纪曈第一次知道,睡觉竟然也能变成一件恐怖的事,越逼着自己睡,越睡不着,越焦虑,然后诱发更深的情绪,然后他睁开了眼睛,在床边坐到了凌晨。
车朝着半岛平稳行进,导航上目的地路线不断缩进,从几十公里,变成十几公里,再到短短一条曲折的绿线。
“即将到达目的地”的提示音在车内响起,纪曈开口:“康叔,绕一下,开到后门,那边没有门卫。”
康叔愣了愣,直到现在,他终于意识到什么——
曈曈好像不想让人知道他回了一趟半岛。
“好。”康叔没问别的,打着方向盘往后门开。
车停下,纪曈把手机解锁,点开监控软件,远程操控摄像头,把模式改成了“休眠”。
摄像头连续闪动三下红光后,关闭镜头。
纪曈解开安全带,拉开副驾驶的门,开口:“康叔,我很快下来,大概二十分钟,你闭眼休息一下。”
“好,没事,我之前睡了两小时了,不困,你慢慢来。”
纪曈下车,扫脸进入小区,径直走向21幢,步入电梯。
他脚步没有丝毫迟钝和犹豫,只在到达2104室门口时,像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心脏,酸意逼停他的脚步。
但纪曈也只停了一下,用指纹解锁,进门的瞬间,他抬起手,按住门上的铜铃,随手取过置物架上的摆件,将开了半道的门挡住。
纪曈连拖鞋也没换,就这么踩着地板,走向玄关旁的厨房。
他照着记忆,打开上格橱柜。
在那桶被他收起来的燕麦片旁边,一盒两个指节宽的药瓶静立在那。
纪曈抬手,将药瓶用力拢在掌心,然后合上橱柜,从厨房走出来。
客厅已经进入休眠模式的监控垂着摄像头,安静缩在墙上,没有监测到任何异常。
纪曈没有踏进客厅,只是在走之前,站在玄关边,看了卧室的门一眼,然后转身,俯身将挡门的摆件捡起,放回原位,悄声关门。
公寓在夜色中继续悄然,除了橱柜里少了一罐小到不能再小的药瓶,没有任何变化。
十分钟后,纪曈回到车上。
康叔闭着眼睛眯了一会,已经很精神,边调转车头,边说:“回海园吗?”
纪曈却摇头,他攥着手里的药瓶,说:“去博泰疗养中心。”
“路有点远,康叔你慢慢开,到那里之后你就去银穗楼休息,房间开好了。”
博泰疗养中心,一家高端私人疗养院,位于安京东面鄱南湖畔,起初是一家专科医院,通过各种改扩建整合发展至今。
康叔对这个地址很熟,因为宋、纪两家老人每年都要去一趟。
疗养院老板是宋枕书发小,名字叫方承悦。
康叔一点不在意路程远近,担心的是纪曈身体,连忙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纪曈:“没,找悦哥有点事。”
纪曈喊宋枕书发小几乎不按辈分喊,就像祝旭尧,都喊的“哥”。
博泰在偏市郊那一块,半岛这个方向过去反而比海园近一些,康叔更改了目的地,朝着疗养中心开。
康叔总觉得纪曈精神状态不怎么好,说:“车程大概两个小时,你要是困就睡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