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使唤他,真的(38)
他身上突然散发出的浓烈情绪让小久的逻辑打了结,渴求着解释,却根本组织不清楚语言。
“不是的、不是,没、没有,我……我……”
小久猛烈地摇头,一遍遍重复的“没有”和“不要”如同冰水泼在宁作身上,彻底打消了他所有的积极性,随之产生的是羞愤。
宁作语气怪异地嘲讽道:“呵,不是说讲信用是你的优点?”
他不肯承认内心的失落,又难以释怀,变成了一个口中带刺的人:“你有个屁优点!要不是看你可怜,你以为,我愿意带一个麻烦回家?”
小久停下动作,神情微怔,慢慢皱起眉。
原来要带他回家,要帮他找老师,都是看他可怜吗?可是他不想要宁作觉得他可怜。
到此小久陡然反应过来,明白他拒绝的是什么了。
他拒绝的是宁作的同情,拒绝的是宁作不把他努力赚取的钱当回事,他并非不愿意跟他走,但自己的事,要自己来。
小久本能觉得替宁作保管钱也是同等性质的事情,对方过于强势的态度和伤人的语言激起了他的反抗意识。
“不带,就不带!”他回身拿过另一个铁盒塞到宁作手里,态度坚决,“不要,你的!还给,你!”
看到盖子上的名字,宁作眼皮跳了跳,神色暗下来,而存在感更强的是面前满脸倔强的人。
缓了口气,他咬牙道:“那行啊,都别要了。”他抬手一撇,铁盒被扬起来,哐铛摔在地上。
老旧的铁盒盖不紧,撞到地面与盒身分离,钱散了满地,一张张全是二十面值的纸币,唯四张五十,还是昨天刚给的。
周旋久真的把他的钱存了起来,而且存得相当好,一分都没丢,一分也没用。
周遭空气如死灰一般,皮肤的疼痛也随此复燃。想到这几天自己毫不停歇的模样,宁作就想笑。
根本没人领情,他做的所有事都像自导自演的剧目,唯一的观众也缺席。
火势由内而外的增大,烧得他头脑发热,被情感带动了行为,完全不清楚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又说了什么。
宁作称小久为骗子,转而又否决掉自己的话:“奥,你不是骗子。”
“你那也叫骗的话,那随便你骗,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实话告诉你,我一开始就在骗你,什么生病啊负责啊,都他妈是我瞎编的。”
“对了,还记得我说要把手机借给你么?也是骗你的。那破手机早就修不好了,我要是不想办法哄着你,你能那么听话?”
“不过我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撒谎,比如我说我不喜欢你,就是真的,不想碰你,也是真的。你自己仔细想想,哪次不都是你太缠人我才妥协的?你缠着我我也烦。”
“啧,碰就碰吧,谁会喜欢一个傻子?”像是被自己的话戳中,他的声音愈发大,“你觉得我会?你哪来的自信?我凭什么要喜欢你?!”
“对你好点你就上赶着照顾我,说给你钱还非要免费,笑死了,”宁作笑了几声,继而不留情面地说,“……真的好笑,真是典型的、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傻子。”
他的话前后矛盾,没有语言逻辑,单纯是发泄。
小久确实也被吓到,他本能缩到墙角,眼神杂乱得无法形容,垂着头发了会儿抖,复又抬头观察宁作的表情。
相比于那些难听的话语,更让他敏感的永远是宁作的情绪,游离在暴怒中的那一丝难过,被他精准地抽了出来。
可他完全慌了神,他从未见宁作这么生气过,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安抚,所以选择先像之前那样服软。
片刻后小久重新鼓起勇气,有些委屈地小声道:“阿宁……你、你不要,那么气,不要那么,大、大声讲话……”像是抱怨,但从听感上,更像是撒娇。
宁作默不作声,凝视着他,但总归是没再发火。
“不,生气。”小久眼睛望旁处瞟了瞟,然后试探着往前挪了挪,缓缓弯腰,捡起撒落在地的钱。
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狠狠刺痛了宁作的眼睛,刺痛了他全身,但他只抿着嘴,注视着小久的一举一动,没做出任何反应。
过了会儿,宁作像憋着最后一点气从海底钻出水面,呼吸不稳地说:“……别他妈捡了,你真当我稀罕这几块破钱?”
小久攥着钱没有出声,手上还是默默地捡。
或许身体不适更容易感到疲惫,宁作当下突然觉得累。
他自己其实也挺没意思的,明知道小久的情况,还非要跟对方争执,更惭愧的是,回想起来,类似的事常常发生。
每次打出去的拳头总是被柔软地弹回来,不疼不痒一派祥和,生气容易,哄好也不难,他们之间很难发生真正激烈的争吵,正因如此,才缺乏解决的经验。
过去被反弹回来的拳头宁作都收了回去,可偶尔他也需要小久同他一样,宣泄式的表达,在撕扯中更深地融入彼此。
但有可能吗?面前的人依旧温软,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让宁作的理智崩盘。
“周旋久。”他声色冷漠得像在叫一个陌生人,蹲在地上的人手指颤了颤,紧张地抬起头,下耷的眼尾早就红了。
宁作几乎下意识要再次收回拳头,但不过只是须臾的犹豫。
他眼中愠怒未减,依然冰冷地告诉对方,“我以后,也不会再要你的任何东西。”
-
木讷地看着宁作收拾行李,小久被巨大的慌乱包裹住了,他不知道是什么导致的这种结果,只看明白了宁作要离开的事实。
他靠过去,才发现宁作手臂上红红的一片,还没伸手,就被阻止。
“别碰我。”宁作说。
“阿、阿宁,你的手,怎么了?受伤,了吗?”
“不关你的事。”宁作沉了口气,拉上拉链,扶起行李箱往外走。
小久心揪起来,又酸又涨地堵住了他的呼吸,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问:“你要,去哪里?”
“不去哪里。”
这下小久没再听话,快步过去拉住宁作的手:“我……我,你不……”
宁作知道他混乱得说不清楚话,再等也不一定能说清,便直接打断了:“我现在想回自己家住了,不行?”
小久抓住人的手松了松,直勾勾地盯着行李箱。其实是有道理的,想回家住是很有道理的,他不该阻止别人回家,对吧?
“行、行的。”他彻底松开手,又无措地背到了身后。
宁作短暂地停留了一下,抬脚出了门。
剩下的夜晚寂静无波澜,小久却没睡好,次日太阳还没升起便起了床,他准备好早饭送去隔壁,敲了两下门无人应答。
知道宁作早晨有起床气,再敲又该不开心了,于是他安静地搬了个板凳放在门口,早饭搁在凳子上,一出门就能看见。
失眠的不止一人,临近天亮宁作才睡着,外面一敲门他就醒了,但他没去开,睁着眼睛在床上躺到需要出门的时间。
钱没人要,他就不需要再辛苦跑腿,正好身上因为晒伤长出了小水泡,宁作跟六哥说了说,撤去了这份差事。
他坐在前台,思考着如何躲掉中午的见面。
虽然昨天他已经清楚地跟周旋久说过不会再要他的东西,但从门口凳子上的那两个包子来看,对方依旧没听进脑子,应该还会来送饭。
他现在压根不知道该如何跟周旋久相处。
宁作垂着脑袋,脸上挂满了苦涩与忧愁,这时一声急促地叫喊从店外传来。
“宁作!”下一秒夏元午迈着大步走了进来,还未等宁作有所反应,他已经伸手把人拎了起来,“你赶紧的,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
宁作一脸懵:“啊?”
“刚才宁驹行打电话给我,”夏元午皱着眉,欲言又止,“……你外婆她……,宁作,你得回去一趟。”
……
有些直白的话还是不说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