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攀(67)
一切都在崩塌,一切都在颠倒。
昨天的现在,他还满怀信心俯瞰着未来的种种可能。
而今天,这个世界成了完全陌生的模样,而他连哪里出了问题都不知道。
该问谁?
该问谁?!
晕眩一点点加重,熟悉的反胃感不断涌上来。
他不能再呆在这里,每一道视他为罪人的目光都在肆意凌迟他的血肉。
“我……”
他说不下去了,扶住沙发不断干呕,坐得最近的袁绮鸢尖叫一声跳开。
袁冉逼迫自己站直身体,在几乎变了形的视野中奔向门的位置。
身后,孟清兰厉声喝止,又似乎被袁百梁拦下。
他跌跌撞撞,直冲出门,没有选择电梯,踉跄着跑向走廊深处那个盈盈闪烁绿色幽光的门洞。
几乎是撞开了安全通道口,膝盖一软,用最后的毅力死死抓住楼道扶手,险险避开了可怕的滚落。
他匍匐着,缓缓爬到唯一的窗口,从口袋中颤抖地掏出手机。
他迫切想听一听宋知舟的声音。
嘟嘟——
没有人接。
再打,还是没接。
反反复复十几通,依旧如此。
思念攀登到了顶峰。
如果记得没错,宋知舟所在的部门应该在十楼,他慌乱地整了整衣襟,仓皇地往下奔跑,在众人惊异的注视里抓住路过的员工,状似癫狂地询问宋知舟的下落,却被告知,每天早上和自己吻别,“说着我先去上班”的男人,已经有多日没来公司。
袁冉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兴许他是不小心进了某个平行世界,成为了与整个世界背道而驰的唯一异类。
叮——
手机突然响起。
他赶忙去接,“宋……”
那头传来的竟是姚安予的声音,似乎很着急,但袁冉耳鸣得厉害,对方具体说了什么,他怎么也听不清,只能捧着手机,无助道:“来接我,来接我。”
半小时后,姚安予在某层楼道里找到了袁冉。
“小二!”他用力摇晃看起来似乎失了神的人,“那个审批有问题,公司都在说,说你……”
“我知道。”袁冉伸出手,无力地搭在姚安予腕上,目光虚虚落在半空,“但我不明白。”
“走,起来!”姚安予想把人搀起来,腕子上那只手却突然使了力,抓得他龇牙咧嘴。
“小福,你信我吗?”袁冉定定看他。
“废话!当然信!”姚安予忍着痛把人拖起来,笨拙地给他拍背,“走,咱回公司。”
“你信我……”袁冉呆滞喃喃,“还好你信我。”
姚安予费了大力气,终于把人塞进车里。他过来前,公司内几乎炸了锅,他得立刻带袁冉回去主持局面才行。
可他毕竟是个不谙复杂世事的技术宅,此刻完全没意识到,为什么这么混乱的情况下,袁冉的手机始终安安静静,任何人,哪怕是何荻都未来过电话。
袁冉静静坐在副驾,灵魂早已游离。
姚安予开了一会儿,只觉车内安静到让人抓狂。
想了想,他故作轻松宽慰,“你也别急,我们……”
“掉头。”袁冉突然开口。
“啊?”姚安予不明所以,在红灯前缓缓踩下刹车,这才转过脸,却见袁冉死死盯着手机屏,面上是难以形容的焦躁。
“掉头。”袁冉急切地重复,“去玫瑰园。”
第50章 魔盒底的爱人
汽车停在玫瑰园门口,姚安予率先松开安全带想下车,被袁冉伸手制止,“不用,我自己去就好。”
姚安予面露不放心的神色,“那我在这里等你。”
袁冉本想婉拒,但想到面前的恐怕是世上最后一个还愿意等自己的人,便也失了拒绝的勇气。
道过别,袁冉独自下了车。
这是他第三次来玫瑰园。
第一次,他没进去,想着既然是要送给宋知舟的礼物,那就要留给对方亲手拆“礼盒”。
第二次,他带着宋知舟过来,以为那人会高兴,却徒惹对方触景伤情。
第三次,他人虽然到了,却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
来的路上,他尝试联系方正群,彼时几乎每天都要联系的号码已经成了空号。
而代自己递交申请的何荻与副总,电话始终都在占线中。
袁冉不知道宋知舟在其中参与了多少,也不知道事情从哪一个环节开始脱轨。
如果不是被告知连枕边人口中的“出门上班”也成了谎言,那宁可怀疑自己疯了,也不想怀疑对方。
双脚仿佛有千斤重,乍然呼啸的烈烈寒风,将热意不断从他身体驱离。
主楼大门半敞,似是特意为他留着间隙,门板随着穿堂风前后摇曳,就像一只巨手,挥舞着怂人的邀请。
大厅里没有人,但袁冉能听见微群声响,循声往大厅侧门而去,穿过长廊,前方只有一扇门—— 那是书房。
此刻,声音已经足够清晰,明亮又干净的旋律,那是时隔七年,再次听到的来自于宋知舟演奏的《棕发少女》。
袁冉本以为见面的瞬间他就会冲上去质问,但不知为何,明明那人近在眼前,自己却停在了离对方两米远的地方。
许是隐隐有预感,以后这样静静听对方弹奏一曲的机会,不会再有了。
他记得就在几天前,自己请求宋知舟弹琴,那人说:忘了。
但此刻,望着那精准的断开又重复发力的腕子和干净而灵活的踏板切换,每一个细节在说,怎么可能忘了?
明明就记得很清楚
袁冉不知道,如果连一首曲子都变成了谎言的一部分,那其他的呢?
一曲终了。
“好听么?”宋知舟转过来,面上是熟悉的柔和笑容。
他见袁冉站得离自己远极了,微微歪过脑袋,好奇道:“怎么不过来?不是说很想听我弹琴么?”
袁冉站在原地没动,“你参与了多少?是谁让你做的,孟清兰?袁绮鸢?”
像是完全没听到问题,宋知舟复又转过身,背对他道:“还想听什么?”
修长的腕子在琴键上方悬了一会儿,没有等到袁冉答案却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思考起曲目来。
这举动在袁冉看来简直与戏耍无异,他深吸一口气,大步朝钢琴走去,却在对方指尖落下的瞬间,惊骇到胸腔震颤。
这是一段前半段运用了大量了滑奏和拨奏的旋律,密集的跳音本该是欢快的调子,但袁冉知道,前半段的欢快旋律会在一个休止符后转成浸染伤感的和弦。
——那是许芝在某个夏天,闲来无事自己谱写的名为《冬蕊》的曲子。
“你怎么会弹这首曲子!?”袁冉直直朝那人冲去,却又在一阵后怕里趔趄着倒退,直到背部倚靠上书架,才从汹涌的惊骇里略微镇定,“你到底…到底瞒了我多少?”
弹奏丝毫未停,伴着几乎像是旁白的冷静叙述。
“我钢琴启蒙不算早,十几岁时偶然听了场音乐会,突然就迷上了。父亲为我找了好几位老师,我都不太满意,直到父亲新结交的一位朋友,为了报答他的知遇之恩,千挑万选了一位老师,亲自将人带到了宋家,说是位难得的好琴手。”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宋知舟指尖有微妙的停顿。
“那确实是一位好老师,琴弹得好,声音也好听,看起来温温柔柔,却长了两颗特别调皮的小虎牙。她喜欢琴,也喜欢教我弹琴,每次她来,我总是很高兴。不仅是我,连我父母也特别喜欢她,可是……”
最后一个音震荡在琴键,就像在白纸上晕了朵无限蔓延的墨渍。
曲毕,宋知舟却没起身,转过来和几乎退到门口的袁冉遥遥对视。
“她有时会弹这首曲子,我不知道名字,但听多了,便学会了,我本想告诉她,可不知为什么她竟不辞而别,再也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