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皇(220)
“还不信啊?你倒是说说,想让我如何证明?”
“......”
“再不说话,我就走了。”
他看着像是整个陷入恍惚的人,无声叹了口气。但眼下天快亮了,没有太多时间给他们耽搁,索性回身作势要走。
手腕毫不意外被人紧紧抓住。
“...没有不相信。”
他本就不该怀疑,他喜欢的人,向来秉性温柔顾虑周全。纵然呆在这里的不是他,是任何一个人,兴许都会有此一问。
他从来不是特例。
但纵然如此,他仍是按捺不住心间剧烈的跳动。
哪怕只有一分一毫的理由是为了他而来...
“...我只是...”
越翎章愈发用力抓紧人,语气有些磕绊。他只是惊喜过度,以至于无所适从。
“既然没有不信,那是不愿了?”
虽说离开更易保全性命,但也意味着放弃眼下的一切,无论名誉、地位还是财富。即便这些东西都掺着毒,但总有些人对毒药甘之如饴。
他琢磨片刻,又道:“今日随我离开浦阳城,日后也许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了,所以...”
话未说完,被急促不已起身的人打断:“什么时候走,现在吗?”
段星执抬头看了眼天色,果断牵过人转身。-
城墙上旌旗飘摇,两人隐在墩台下的阴影中,耳畔是隐隐约约的脚步声。
他们已然成功避过众多眼线到达了城墙外沿,只是离安全离开浦阳城还远得很。
越翎章看着前方空旷的沙地,低声道:“前方俱是陷马坑和狼牙拍,我们只能走着过去。边躲藏边需留意脚下陷阱...我走不了那么快...”
只是速度若是太慢,顷刻便能被城墙上值守的哨兵察觉。
段星执能倚仗卓绝轻功和缥缈身法借助夜色和附近零星草木快速穿梭掩藏踪迹,这才在不惊动任何守卫的情况下出入城池如自家后院。但他不行。
师父教他习武,多授以内家功夫,但多年来苦心练习,也唯有内力日渐深厚。
碍于后天不足,纵然再如何努力,登萍渡水都是他此生最大的妄想。
越翎章偏头看了眼身旁人,下意识牵得更紧了些。
好不容易才等到这天...他不想被扔下。
段星执看了看前方地况,自然明白身旁人在想什么。不过他既主动开口向人提出一道离开,自然有解决之法。
遂弯眸冲人轻声开口:“不必担心,你只管往前走。”
越翎章:“可是...”
“走多慢,都不会有人注意到你。”
越翎章不解望去,还不待他多问几句,就见人蓦然松开手,借力墙面几下轻跃稳稳落在其中一处敌台,大大方方暴露在所有人眼中。
整面城墙顿时一片骚动,匆忙零碎的脚步、高喊警告声和弩架运转摩擦声接憧而至。
避开最近敌台两人持枪突刺,段星执偏头低笑一声,足尖两下轻点,再次稳稳落在更高的城楼上。
越翎章仰着头,瞳孔骤缩,下意识看向四面八方蓄势待发的弓箭手。
月夜下的人一袭华贵黑袍,轻巧立足飞翘的檐角。衣上隐约的银色暗纹光华流转,对四周凶险至极的围攻仿若视而不见,依旧气定神闲唇角含笑,半晌,垂眸望着他的方向缓缓抬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走。
他辨认出了那个口型。
难怪说没人会注意到他...越翎章仍怔怔呆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明明眼下四面皆敌,一着不慎便是万箭穿心的下场。
只是引走所有目光的人举手投足间气度太过从容,眸光略带倨傲之色,居高临下望着下方乌压压的弓兵。
似乎头一回见到这样肆无忌惮的擅闯者,众人心下无端有几分忐忑,迟疑围在附近举兵要上不上。
“报上名来!”
“你...你闯城意欲何为?!”
段星执歪头笑笑,负手端立并不回应。一字未发,足以让所有人升出忌惮。
身姿暗影映在皎洁明亮的巨大月盘中,像极了不受人间侵扰的寒月使者。
不...不是使者,分明是月神临世。
而凡人伤不了神。
这一念头划过脑海,那些因人将自己置身险境而骤然剧烈的心跳也逐渐平复下来。
越翎章再次回头深深凝视一眼,不再耽搁,毫不犹豫往城外走去。
眼见城下的身影逐渐淡去,段星执这才收回视线,看向下方还在犹疑不决的小兵和不远处城墙上匆匆跑来的将领,轻笑一声终于缓缓开口:“你们其实已经错过了最好的动手时间。”
刚才越翎章还未走远,若是立即发动攻势,他少不得得留下和这群人周旋一会儿。
敌众我寡,加上这样密集的长枪箭矢,饶是他也不觉得能全身而退,甚至做好了最坏的重伤溃逃的打算。
...只是稍微有些对不住秋沂城。
孱弱几时也无妨,反正眼下深秋,只待第一场雪落下,他便可更换新的伪身。
偏偏刚才那么长时间,这些人不知在发什么呆。
连他都不免为这些人可惜,也不知到时候多少人得挨罚。
段星执微微敛目,不紧不慢抽出腰间折扇,扫视眼还在不断朝这边围过来的士兵。
而现在,根本无需再交手,只需要彻底甩开所有人足以。优势在他。
月中身影眨眼如鬼魅般逃向内城。-
又是一次日升月落。
段星执慢悠悠踏着月光走在荒凉的土坡上,冷不丁被一旁树丛冲出的人抱了个正着。
他看着不过一天一夜便将自己弄得满身枯叶发丝散乱的人,忍不住笑了声:“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让你在前面那座山丘上等?这儿附近偶也有巡逻兵过来,当心被抓回去。有了这回前车之鉴,再想带你逃出来,那可是真难于登天了。”
腰间环着的力道却是愈发重,还伴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许久,耳畔才有一声极压抑的嗓音传来:“下回别再以身犯险。”
待到他彻底远离城墙警哨范围,呆在约定的树下久久等不到人时,那些慌乱心绪才逐渐蔓延至至侵袭全身。
“我都告诉你我的来历了还在担心什么?没那么容易出事。”
不说伪身不死,就算为了秋沂城,他也不会随随便便让自己伤着。
只是眼下想将人平安带离,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我害怕....”
越翎章闭了闭眼,纵然告诉他眼前人是真神临世,他也控制不住地设想段星执被人囚困住的画面而后升出莫大的恐慌。
若能将这样一个人成功囚住,他根本想象不出那些人会陷入何等的癫狂。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至少在这点上,他根本做不到自控。
段星执愣了愣,安静片刻,抬手安抚性拍了拍人背脊:“放心。”
“眼下既然已经平安出来,其他事便不必去想了,我们还要尽快赶回苣州。”-
好一会儿,那些乱糟糟的情绪才恢复如常。
越翎章恋恋不舍将人松开,偏开头有些不愿让人看到眼下狼狈的一幕:“事不宜迟...先赶路吧。”
段星执笑笑,依言迈开步伐:“好,走吧,不过我们此行的同行者还有一个人,先去找他。”
越翎章:“谁?”
“过去就知道了。不过他...他中了蛊,性情有些暴戾。你只当他不落在,一路上少同他接触就好。”
越翎章皱起眉:“性情暴戾?岂不是个隐患?他不会伤你?”
段星执一顿,很快摇摇头。却也没打算解释太多,轻叹道:“不会伤我。”-
秋沂城被他安置得很远,过去要走接近半个时辰。
和人简单阐明回抚镇后的计划,远远便看到郊林间乖乖呆坐着的人影和栓在一旁的三匹马儿。
他脚步快了几分,蓦然听身后传来一声轻问:“如果在那个位置上的是别人,你还会冒险前来吗?”
段星执回眸看了眼,并未正面回答,只是语气依旧轻快:“但如果是别人,兴许也不会如你一般不由分说倾力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