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皇(143)
“你想吃什么?”
“竟还能点菜么?”
“算不上,村里没什么好东西,逢年过节才能烹肉,平日也就鱼肉拿得出手招待。”
不过溪中山鱼数量稀少,经常一上午也抓不了几条。
“那便蒸鱼吧,话说在前,我不会做饭。”
“没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
“那就有劳阿风了,我帮你抓鱼。”
段星执弯眸笑了笑,弯腰将手伸入冰凉的溪水。
恰巧一条巴掌大的小鱼摇曳而过,计划电光火石在脑中闪过。
“这有一条。”
他当即一把握住鱼身,将活蹦乱跳的小鱼从水中带起。只是小鱼太过灵活,一不留神便从掌下滑了出去。
“鱼跑了!”
装作不慎踩上溪边青苔致使身形不稳,段星执略微后仰背靠溪水,手指压着鱼尾不动声色施力,那小鱼顷刻直冲人面门而去。
如若硬生生被小鱼砸上这么一下,足以让人眼眶青上几天。
昨日那一遭呆站着任他控住命脉,实在猜不透这人究竟是毫无内力反应不及,还是自恃慎高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
溪水并不深,其中还遍布着不少石块,虽装作失足但他没打算真掉水里。段星执一边看着小鱼,余光快速瞥过水中石块正想退后借着这落脚点站稳,冷不丁被飞速起身的人一把拉住手拽了回去。
与此同时,那用于试探的小鱼也瞬息被一柄小刀刺了个对穿。
...若非多年习武,绝不会有这样快的反应,且足够应对他乍醒时的出刃速度了。
那昨日为何不避,真不怕死?他们不过是第二次见面而已。
段星执垂眼掩下眸中思虑,一时有些走神,甚至没能反应过来眼下几乎被牵住整个揽进怀中的姿势。
虎口指节处均覆有一层茧,应是常握刀枪。
这人身上...还有一股隐约的硝石气味?能浸染上这气息,必是常年打交道。不是烟花,就是火药。前者还好说,若是后者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如今这局势,除了那些王孙贵胄,烟花几乎流通不进寻常人家,包括参与制造的人。
武艺非凡、常年握刀、以及火药...
种种迹象似乎都指向军中。这人十年间回村寥寥数次,莫不是跑去参军了?
但世道正乱战事未歇,天下大定之前,哪方势力都不可能随意将自家手底下的兵放回来。
若是挣了军功升任将领博得爵位,倒是有可能换来回家探亲这种殊荣。
不入浦阳城...也就是说并非朝廷这方的将士,这村落地处南方,大概率是叛将谢沐风那边的人?
他本就想深入叛军势力探探其中情况,如若阿风真是竹阳军中的某位将领,眼下似乎是个不错的结识契机。
“吓到了?”
直到耳畔忽然响起的淡淡嗓音,他倏然回神。
这人仍维持着一手用刀叉着鱼边抱着他的姿势。
谢沐风没什么表情,低眸与怀中抬起头来的人对视,抵在人腰后的手指不自觉弯了弯,似乎丝毫不觉姿势不妥。
还是第一次见到对方这样的神情,呆愣中夹杂着少许尴尬。
说起来,这人刚起床时眉眼无意识微耷着,周身那股不曾散干净倦懒之意莫名的让人想放柔语气说话,仿佛大声些便要惊扰了人。
他见过两回了。
尤其昨日被骤然吵醒,明明困倦得不行仍装作十足清醒与他对峙。唇角弧度抿成直线,眼底尽是还没睡够的不虞。
似乎从来不会大肆发火,但这显得有些克制的微弱起床气让人看了,纵然有天大的事也忍不住退让。
可惜本人似乎并不自知。
“回神了?那我松开了。”
段星执有些不自在抽回手:“......”
见他站稳直接松手不就行了?能被这吓到,他在人眼中到底是有多孱弱,还是昨日他那遭出手还不够明显?
但眼下一时半会也没其他能用于解释的理由,索性硬着头皮应了声:“嗯,缓过来了。”
吓到...就吓到吧。
总比明摆着告诉试探强。
“婉婉姑娘的安葬事宜现在如何了?”
谢沐风动作一顿,蹙眉不解开口:“村里有人过世?我不知。”
段星执:?
回村少说也有一天一夜,难不成还没去见过村里其他人?
“若有丧事,村里人现在应该已经聚过去了,一般是葬去山腰处。”
“你不去看看?”
谢沐风低下头,重新坐回溪边:“我不认识她,为何要去。”
那女孩才七八岁,以这人的回村频率不认识倒也正常。
但都是同村人,绝大多数人多少也会做些表面功夫。这人如此行径,实在有些冷漠随性过头。
段星执低眸看人半晌,也没说什么,旁人冷漠热情与否,都不是他该置喙的。但那老夫妇将他带进村,于情于理都需对小姑娘的丧事上几分心。
“那我先过去看看。”
“嗯。”
他转过身还没走几步,蓦然又听人开口:“昨夜没睡好?”
段星执不解回眸,不明白这人从哪儿看出来的。非要说的话,那床板太硬的确睡得相当不舒服。
但他本就呆不久,一路走过来整村一览无余,家家户户俱是这般简陋。纵然他提及也改善不了什么,索性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道:“尚可。”
不过由奢入俭难,他确实有几分想念在宫里时的用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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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下山腰处那块墓葬地几乎已经耗尽了整村财力,入殓规格向来最大化从简,更何况还只是名小孩,更谈不上大办。
托村里的木工临时打了个简陋的木棺,几名亲眷抬着草草下了葬。
段星执站在枯草堆旁,远远看着众人围着立起一块木碑,而后回眸看向村落背靠的荒山。
那是婉婉死前给他指引的发现炭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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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正午还有点时间,不急着回阿风那边。静待婉婉入土为安后,他依着指引回村找到了还在田间劳作的人。
隶属这村的一片田地比起先前一路过来看到的枯草丛生荒芜欠收之景,这里的许多作物长势确实喜人不少。
不过正逢开春,绝大块地才刚插上秧,最主要的稻种他没法对比出个所以然。
妇人皮肤黝黑身材壮实,弯腰蹲在一片刚长出蕊来的不知名植株旁捣鼓着什么。
“李娘子?”
根据大爷的形容,他站在田埂边试探着喊了一声。
那妇人当即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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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很快围在一株刚抽穗的早稻旁,他实际早就注意到这一小块地了。地里的事他一窍不通,只能看出明面上的明显差异。
比之其余田地,这一块被人用木栅栏围起,长势称得上稀奇古怪。
第124章
他自报家门,而后大大方方将心底疑惑直接问出。
李娘子:“这些播下去的时间不一样,长势也不一,这一片都是用来混种的。”
只能从字面意思猜测个大概的段星执:“...混种?有何好处?”
“产量能高些,那母驴和公马能生出力气大又耐造的骡子,我这不就想啊地里的东西应该也能混,反正就拿一小块田试试,要是长得好就留下来。你看,就像这样。”
妇人笑容和蔼下了田,翻翻找找出已经抽穗的两株给他演示了一番,而后从布兜里摸出少许种子:“这些都是混种出来的,个个粒大饱满,我今年准备拿来种种看。”
“难怪这样贫瘠的地还能长出东西来,您当真厉害。”
段星执垂眸看着妇人手中,简略描述了一番一路走来的见闻。
连年欠收,致使民失土地。到最后为苟全性命,逐渐沦为拦路打家劫舍的流民,几乎与寇无异。
李娘子自是知晓这一方的情形,脸上笑容淡了几分:“没办法,要是长不出东西来,纳不够官税,我们眼下哪还能安安稳稳躲在村子里过日子。”
“这些地本来就荒,直接种没几年就长不出东西了,得经常犁。我都是等到秋收的时候挖出来翻晒再混点羊粪鸡粪菜叶进去,明年才继续长。加上前几年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消息,斐湖那地方一年能收三季,好多人听说了刚化冻就急着把种子种下去,想多点收成,结果种子冻的冻干的干,到最后什么也没了。我们这地方啊就不能多贪一点儿,就得老老实实等清明过后再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