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皇(191)
习得一身自保本领的少年再行走乱世显然轻松了不少,直到流亡至当时尚且太平的元津城,靠着一手过人医术勉强安顿下来,而后突兀迎来那场屠城之祸。
再之后的事,秋沂城提及时神情有些恍惚,很是简略。不过从屠城士兵手中侥幸生还,到被带去符至榆面前,再辗转挣扎于五毒池中到最后心甘情愿效力于恕雪台,寥寥数语的叙述不难猜想出其间到底经历了何等折磨。
只有江家,被提及得稍微细致了些。
“竹公子说,祖父祖母其实都是我死在我手中,可我什么也不记得了。他们本来能走的,似乎是想回来救我,不慎中了暗算,然后便再也没能逃出去。”
他原本是不信的,甚至拼命想当做不过是竹公子的乱心之言,只是立身于风雨飘摇的江湖多年的医者世家两位当家携手抗敌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被打败。
他是真正的罪魁祸首,这点由不得他不信。
彼时他数毒缠身,神智不清,根本记不清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清醒之时,满地熟悉尸骨。不过到底是他自己所为还是竹公子动的手,记忆已经完全错乱。
正准备无望自尽之际,秋子鸾极其巧合地被带了出来。
对于这个自小抢夺了一切的亲生弟弟,他谈不上爱,但也够不上恨,至少当时远远做不到看着对方受尽折磨死在他面前。
偏偏彼时彼刻被竹公子找出来,目的不言而喻。
他也终于明白,竹公子不想让他死,有无数种办法让他崩溃发疯,听话是唯一的选择。
自那天起,他彻底放弃挣扎踏上不归路,成为恕雪台的刀。
“我负尽一切...”
秋沂城最后只低声喃喃了几个字便不再开口,神情麻木坐在床沿发呆。
思及不久前的场景,异常清醒躺在床上的人不由自主再次叹了口气。
纵然后来随恕雪台错事做尽,也做不到如何苛责。
他到底无法真正体会秋沂城当年身处其中的绝望哀恸。
若是当年他能将两人一同救下就好了。
第164章
不知何时沉沉睡去,待他再醒时,已经临近中午。
如今一切都有条不紊在他的计划中运转,倒也没什么琐事前来打扰。
“醒了?”
段星执偏头望去,始终揽着他的人不单单早就醒了,分明更像是已经起身洗漱过又回过头来躺下的模样。就是他睡得深,也没对秋沂城做半点防备,不知维持这样的姿态多久了。
“你难不成就这样看着我发呆了一上午?”
“没看...看不见。”
秋沂城低喃,也慢吞吞跟着坐起身。
只是抱住而已...段星执静了一瞬,抬手抚了抚人额发:“好了,起来我替你换药。”
“星执。”
“嗯?”
秋沂城顺势握住人手贴在脸颊,望着声音方向轻声道:“能替我找些药材来吗?要的种类有些繁多...我想试验祖父传下的一张解毒良方。若是能得成品,或许能应付竹公子的不少诡毒。”
段星执愣了愣,不假思索应下:“好。”-午后。
段星执同金取带来的两名亲信围坐在议事堂。
“公子,您前几日让我们监视的那人,昨夜暗中密会恕雪台。那天的暴动,果然有恕雪台的人混在其间暗中做推手。”
“他们说了什么?”
“恕雪台本想让他潜伏着探听情报,不过一直没谈拢。似乎仗着得您青眼自视甚高,一晚上俱是在讨要好处,直到晨间才不欢而散,属下不确定那边还会不会再来找他。”
恕雪台还真如他所想一般,准备彻底隐于暗处行事。加之开启地宫时被他算计一次,声名俱毁,更不可能光明正大站在白日下。
“除了恕雪台呢?”
“就只有那些一路追随他过来的兄弟手下了,这几日陆陆续续聚在了一块,如今霸占了南边那一大块地方,命人每日将吃的给他们送过去。除却总问您到底何时同他见面,近日也算安分。”
段星执:“他来往密切的亲信弟兄有哪些,可都记下来了?”
一叠薄薄的褐纸被呈了上来:“都在这儿。”
上方满满当当列着数个名字,足有三十人之多,每人名字下还附上了一张简略的工笔画像。
他一一扫过,沉吟片刻。
亲信:“让弟兄们继续监视着?”
段星执收回视线,将褐纸随意扔在角落淡淡开口:“不必了,这上面所有人,赐死。”
包括金取在内的三人下意识疑惑对视了一眼,倒不是因这道诛杀令。那等败类,若是收归己用才是大患。
他们未成叛军前也在先帝跟前呆过一阵,如今时隔多年,眼下倒是无端让人联想起在御前听命的日子。
不过一些乱七八糟没头没尾的想法很快被几人飞速压了下去,齐声接令:“是。”
段星执:“还有现在赈灾情况如何了?”
“都按照您的吩咐安排下去了,有同心行鼎力相助,到现在也没出过什么大乱子。”
亲信:“不过如今施粮点已开设两百余处,聚来的人越来越多,那些麦麸的消耗速度实在惊人。长此以往,同心行恐怕也有些吃不消。”
段星执:“他们同你说的?”
“...是。”
他微微皱眉摇头道:“这些灾民,还不至于吃垮同心行。不过这么早便来旁侧敲击地打听我们的底牌...”
同心行背后的人是陈府和钟家,钟自穹钟自雅两兄妹没理由协助恕雪台为祸,其担心的显而易见只有一个钱字。
越翎章和陈老爷谈妥购粮事宜甚至签下了契书不假,倒眼下仍如此不放心,难不成是浦阳城中有什么变故?
这才担心这一纸契文随时可能作废。
“侯府的人还没到吗?”
“还未。”
“他们一到,即刻告诉我。”
“是。”
“还有一事,抚镇入口处的人都安排好了?”
金取:“都乔装守着呢,几条主干道上也都有不少我们的人。”
段星执:“已经进来的就算了,但从今日起,太过虚弱老迈者尽量将他们赶去别处赈灾点,找借口将这类人引离抚镇地界。切记做得隐晦些,不要引起任何人注意。已在抚镇的,能医的医,能私下偏颇便偏颇,将那些人气色都养好些,总之留在附近的最好都是看着强壮健康的灾民。”
“驱赶出去?”金取一愣,“那以何处为界?”
他执起一节小棍地图上粗略画了个圈。
“整个郫桃县?赶这么远?难道您是想以抚镇为中心直接筛选能担当军中精锐的人?”
“就这法子,靠着几处守在入口的人得筛到什么时候去,你身为北邺营统领还不知道如何选兵么?”
“就是知道才觉得不合适。”金取憨笑了声,“选取冲锋陷阵的精锐之士,光靠看的可不行。”
“放心,这筛选自有我的用处。练兵之事都交由你,我不会干预。”
金取:“可若是不能直接明面张贴告示,只靠我们的人暗中接济引导的话,恐怕要不少时间。”
“无妨,慢也没关系,要的就是不动声色缓渐改之。”段星执看着地图上被圈出来的郫偌大地界,垂眸轻声呢喃,“毕竟我们手上有的东西,恕雪台可是一清二楚。”
想让粮商上套,少不得先混淆视听。-
待到连馥接到传召从外头赶回客栈时,已是傍晚。
“公子,唤我何事?!”
段星执倚在桌前,看着笑意明朗风风火火闯进来的人,忍不住无言按了按太阳穴。
也不知这样一个至关重要的任务交代下去靠不靠谱。
“替我办一件事,任何泄露机密者,杀无赦。”
连馥一愣,眼眸微亮再次凑上前来:“什么任务什么任务?这么重要?公子尽管放心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