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断袖撩弯宿敌(196)
只有他与嘉和帝可以坐着。
他虽坐在太极殿堂下,群臣跪着的是朝着太极殿至尊之位。
但谁都知道,能在殿堂下坐着的比殿堂上的人说话的声音更有份量。
而他从不会让人看清他的想法。
他总是那样端端正正的坐着。
面对百官坐了三十几载,最后竟然面对着儿孙惨不忍睹的尸体,坐着等待死亡。
只是现今,病入膏肓的魏信再无那股杀伐果断权柄在握的气度。
他老了,病了。
他面对着儿孙在他面前遭受如此酷刑,连帮儿孙痛快的走都做不到。
他气若游丝,连话都说不出。
全身上下能有大动作的,只有那双眼睛。
那双连大琅至尊嘉和帝都无比惧怕的锐利的眼睛。
因而他动作没变,气度没变,神态没变……
却一切都变得迟钝缓慢木讷。
苍老疾病带走了他一切的荣光。
儿孙被戮抽走了他所有的精气神。
他此刻只是个弥留之际的老人。
跟随着祁丹椹来的,还有卢骁的贴身护卫。
他也看到了魏信,连忙下马,抽出刀剑,架在魏信的脖子上,眼里满是愤恨,怒道:“老东西,你也有今天……”
易国公在事变那日为了保护太子,率领着部下拖住禁军,他带去的人无一生还,连尸体都找不到。
其中就有这位护卫的父兄。
魏信神色未曾发生半点变化,仿佛颈脖的刀剑是空气。
此刻的他就是个又老又病又遭受重大打击的老头。
或许,若非他胸口微微起伏。
祁丹椹毫不怀疑他已经死了。
祁丹椹无心顾及魏信,只想快点找到宣瑛。
他看着白发苍苍的老人一眼,对护卫道:“他已经踏入鬼门关了,杀了他,不如就让他在这里好好看看他子孙的下场吧。”
想必那个将所有魏家人做成倒挂肉林的人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他没有杀了魏信,只是为魏信选了一个最好的欣赏点,欣赏着魏家子孙的下场。
望着挂着的那些血人,一个个从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祁丹椹下马吩咐护卫,道:“魏家的妇孺孩童女眷给个痛快吧。”
至于魏家的子弟,谁不曾手里沾染点血腥。
既然有人要给他们惩罚,他也没有干涉的必要。
那名护卫想了想,收回刀剑,与一众侍卫走到悬挂着的血人林间。
将那些妇孺孩童女眷都补上一刀。
让她们走的痛快些,少受点折磨。
随着一刀刀刺破血肉的声音,林间的痛苦声逐渐弱下去。
祁丹椹明亮漆黑双眸望向魏信。
魏信那浑浊苍老的眼眸也落在祁丹椹的身上。
四目相对间。
恍如故人来。
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眸一如往昔。
魏信恍惚看到当年国子监第一课见礼时,第一次注意到苏泰明亮漆黑的眼睛。
渐渐地。
他眼前一片模糊。
丛林间鸟雀叽喳声逐渐远去,儿孙们的痛苦声淡到没有,风吹树林婆娑声慢慢消弭……
眼前不再是丛林,也不是那处牢狱。
而是国子监的学堂。
他眼前的人,既不是身体孱弱刻薄阴狠的祁丹椹,更不得手段残忍狠毒无比将他儿孙剥皮削筋的苏泰后人。也不是镣铐加身遍体鳞伤的阶下囚苏泰。
而是白衣黑发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苏国公世子。
他坐在他的对面,含笑看着他。
两人面前摆放的不是国子监第一课见礼时的白玉杯桂花酒,而是一盏茶。
他想起来了,苏泰爱喝茶。
当年他为了接近苏泰,学了所有的茶理。
所有的茶,他信手拈来。
可他与君子如玉的苏泰不同,他爱喝酒。
魏信望着对面温和如初的人,道:“你是来看我下场的吗?你是想证明我输了吗?我没有输,我只是败给了时间与苍老。若非如此,那群小毛孩怎是我的对手。”
苏泰微笑,端起茶盏,举手投足间一派贵公子的行头:“谁都会败给时间,古往今来多少事,都输给了时间。”
魏信看到对方微笑,愠怒道:“看到我这样的下场,你很开心。”
苏泰诧异,蹙起眉头:“有何开心?你我终究走上了同样的路,当年我想改变王朝,你要维护士族的利益,但在平定动乱,收服失地上,你我同路,后来,殊途终究是殊途。现在,你也成了乱臣贼子,我们终究殊途同归啊……所以,与你殊途同归的我,不知开心在何处?”
魏信哑然:“你还是那样会安慰人。”
苏泰温和道:“你如果要这么认为也好。”
魏信这才端起面前茶盏,叹息惋惜:“今生你我都以为是执棋人,都以为能掌控一切,可算计到最后,落得一场空,你我皆成了别人棋盘上的棋子。若是有来生,我希望我们不是朋友,也不是宿敌,最好是陌路人。”
苏泰微微一顿,哑然失笑:“那你岂不是很寂寞。”
魏信斩钉截铁道:“至少不会留下遗憾。”
祁丹椹看着,魏信嘴唇一张一合,间或露出一些释然之色。
他不知道魏信是想同他说什么,还是在同别的谁说什么……
之后,魏信眼底的光一下子就散了。
他睁着双眸,再也没有了气息。
看着眼前倒挂尸林的场景,再看看魏信死不瞑目的面容。
他唏嘘不已。
一代权臣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他知道,但凡魏信年轻一点,那么他就还是世家的主心骨,世家们不会因他病重自乱阵脚。
那么吴州那场大战,世家子弟会与魏临齐心协力,那么他与宣瑛的算计只会落空。
之后更没有世家叛乱。
他也知道,但凡宣瑜当初没有那么暴戾,他没有凭借自己的喜好将世家玩弄股掌之间、不顾任何世家的性命……
他若好好的按照魏信为他铺的路而走。
或许世家们还会愿意听从他的话。
那么魏信就算老了,也有一个主持大局且让世家信服的人,也就没了后来世家与魏家之间的隔阂。
同样,吴州那场大战,世家子弟只会与魏临齐心协力。
那么今日,或许是他们被押上断头台。
这一场大战之所以结束的这么快,全在于魏信不行了,而宣瑜阴晴不定的性格让世家惧怕。
所以,魏信的病危,代表着世家的坍塌。
他与宣瑛的算计,只在于他们赢得了时间。
==
燕山西北峰,一道道厮杀声此起彼伏。
嚓的一声,火光四射。
宣瑛与宣瑜之间的刀剑已经过了十数招,因刀剑相撞太过用力,两人都被震得退出去数步。
两人身上均有数道致命伤,鲜血不断从伤口涌出来,皆已是强弩之末。
宣瑛要杀宣海替贤妃报仇,宣瑜这个罪魁祸首也不能放过。
宣瑜早就想杀了宣瑛。
此刻两人满怀仇恨,谁也不愿意休战。
恨不得杀掉对方的两个人拼着一身剐,也要先割掉对方的咽喉。
又是一阵打斗。
两人行动间均力有不逮,宣瑛砍向宣瑜的刀行动迟缓,可宣瑜躲闪得更迟缓。
宣瑛砍中了。
宣瑜刺向宣瑛的剑,慢了数拍,可他也刺中了,正中宣瑛的大腿。
两人此刻就如同濒临死亡的野兽,做最后的搏斗。
他们已经不是在拼谁杀了谁,而是在拼谁先杀了谁,因为活下来的那个身受重伤,也可能时日无多。
祁丹椹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样一幅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