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犬(92)
说罢,还不忘把捂着腰的麻花给拉扯到身边儿来,一把挽住了胳膊。
他吵得厉害,可就没见那根麻花,瞬间红成了根泼了辣子的。
“这可是我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孩子,您若是真欺负着他了,在下这把七煞伐杜,管你背后是什么三清尊神,地藏王菩萨的,都得在我手里断气。反正我这辈子全在造孽,下地狱是肯定,不多差您这一条命了。”
“那就盼君此话为真了。”楚东离丝毫不减锐气,眉目间都是寡淡清高,话锋却比刀尖还厉,直捅人肺管子:
“食言背信过一次的人,也就只有他这样的傻子,还肯再信你一次。”
“呵,是啊,既然他肯信,我自然不负真心——”画良之话说一半,忽然乍意识到些什么,
怎……怎楚东离把自己的底细知道得这么清楚?
蓦地一愣,抬头看了看处在两人中间茫然站着的桂弘,又看了看神色自如的楚东离,不禁失色道:“他怎么什么都知道?你把我俩的事儿全与他说了?”
桂弘蠢蠢一笑,脸上那酝色还没下去。
“不过话至于此,有些话倒想与您说明了。”
楚东离上前一步,举手摆了摆——
“你也出去。”
桂弘左右为难,两边各看了一眼。
“出去,出去。”画良之瞪着眼撸了袖子,管他吵架打架的,不能当着孩子面儿不是。
桂弘没了办法,这屋里肯定待不住,悻悻推门出去,才看见楚凤离正蹲在门外,摆弄着那小螃蟹腿,等他哥出来。
俩人一高一低,无声对视过后,尴尬相顾一笑,像极了挨家长赶出来的那乳臭未干小孩儿。
“巧了,我也等我哥。”
-
“说吧,怎么的。”
画良之挑了眼,理直气壮地抱胸问。
“在下是要好生奉劝您,别挡了三殿下的路。”楚东离眉间盖了霜,淡道:
“他终将成大器,或死非命,唯独没有一条平凡的路可走,莫要再让他妄想自己能得寻常安闲了。”
“扰他心智的人明明是你。”画良之难遏怒意:
“谁知道你想拿他打什么算盘,他现在不过一介草民,就有过平凡日子的资格,若还一味牵着那些过往冤仇不放,行事总在绊手绊脚,何以安心复仇,何以释怀?”
“他凭什么安心,凭什么释怀!”
楚东离忽然一声低吼,吓得画良之打了颤:“三百冤魂啊,日夜不宁,画良之,你可想好,这事你也逃不掉关系!三殿下当下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怨你,怨你当初狠心将他留下,引得他绝望怒离才生那等灾祸,将罪过转嫁他人,自己方得轻松沉心,为往后的路开疆扩土;二是放过你,他便沦陷至自我怨恨,恨自己为何执拗幼稚,一心偏要离去才招祸事,从此陷入自责再无法宽心,成了真的废人!”
画良之听着他盛怒低吼,震惊须臾后。
竟哗然大笑出声。
“楚东离,我不知道你心里的恨是什么,做不到感同身受,便不劝你了。不过人为何偏要怨恨,何不尝试将悲恨化作生的力量,往前看,这世上多少未遂的愿,未成的事,过往再无法挽回,比起一味哀怨过去,不如今日开始亡羊补牢,就不算晚。”
他摇头叹那天师愚钝,怕是被什么蒙蔽了心门,再道:“恨只会让人化魔,得了结果,解了恨,也只徒留空虚,可希望不是,希望才会让人有越发强大的动力。”
“强词夺理!”楚东离一把挥掉桌上书籍,连带竹简掉落一地噼啪作响:“你既说了无法感同身受,还在这假仁假义,劝慰什么!”
“我不过死过一次。”画良之说。
“我以为我负世间太多,世间因此逼迫,再不愿留我。可弥留之际,恍惚见那人满面失措,心急如焚,抓着慌也想救我的模样——我才知道,人间既生我,必有其用心良苦,也定有我该做的事,有我赎罪的法子。”
他缓了神色,再是叹道:“活着的人呢,有仇,就报,有罪,就赎。报不成尽力也不违心,赎不尽死后下地狱渡劫便是,何苦把自己逼得人不人鬼不鬼。”
“禁卫的狗……”楚东离突显失态,气急败坏,切齿低骂:“就是奴性,无药可救!”
“天师大人,不能理亏就急吧?”画良之莫名奇妙地笑道。
“我不会容你毁了他。”
“我也一样。”画良之负手轻笑,在背后捏了拳:“可惜你我不相为谋,道却相同,不然我可能真会在这儿揍上您一顿。”
“什么意思?”楚东离咬着牙根,胸口星月纹起伏得凶。
“您不会平白无故召他到这儿来。”画良之说:“如何,宫里头有了动静了。”
“你怎么知道?”天师当即提了警惕。
“禁卫首领,可不是脑袋空空,光靠拳脚就能攀上来的位置。”画良之笑道:
“陛下身边的人,还能猜不透最近这些变数,都是什么意思?”
“所以呢。”楚东离问。
“怕是唯一的机会了,我想您也是这样打算的。”画良之道:“动乱间最易乘虚而入,且他又在个绝佳安全的位置,无论如何,都得把握得住——”
“不止是什么复仇。”楚东离皱了眉,与他异口同声:
“是要那正统之位。”
“我不会与你共谋。”楚东离冷瞥开眼,语气生硬。
“在下亦有此意。”画良之满不在乎,揣手扶了门:“少来你那套威逼利诱,玩弄人心的小把戏,看不惯。”
“你……!”
画良之出了门,啪地一巴掌呼在蹲靠在墙边等他的桂弘背上——下手多少没轻没重,那响亮一声都能在走廊里来回荡个十圈。
“走了,回去。”
听这力道都该在后背镶了朱砂铁手印了,桂弘竟跟没事儿人似的拍拍灰起来,还朝背后那呆了的少年做个鬼脸:
“嘿,输了吧,我哥先出来的。”
楚凤离:“……”
少年不乐意地嗤了一声,探头见屋里他哥披身立着,不知在想什么,总之没有要出来的意思,方把那小螃蟹从袖口里掏出来,极是个不舍的了:
“给你。”
画良之脚步嗖地一停,回头见桂棠东得意洋洋去接那机关蟹:“干嘛呢?”
“打赌啊,赌你俩谁吵赢了,先出来。”
画良之:“……”
再又是一巴掌打在他手上:“还人家!多大人了,还讹个孩子东西,丢不丢脸。”
“不是,我——”
“还了!”
“……还你。”
就这样,立个屁的正统。
画良之时常会想,自己是不是在做什么千秋大梦。
第76章 除夕
近来总觉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算闲在家里也像有什么心事不了,虽然桂弘还跟往常似的把他粘得紧。
但画良之内心越发觉得逼仄。
处身浮华中的泡沫岌岌可危,一戳便要破了,这种心思扰的他难免睡不踏实,夜半枕着臂,从漆黑中勉强看清枕侧人弓起的身子。
虽然长得不像,但他这人睡起来真挺老实。
乖乖把老大的身子团成那么一坨,看得出他不是什么安稳的状态,但也听话没碰了自己,只是非要拿指尖绕扯半点袖口或是衣摆,才不会半夜呜呜呃呃做些噩梦。
过一天好也成。
一天也是好的。
夜里炮竹声响个不停,整宿的天都是明的。
那些个富家豪院争相比谁家放的花火更大,更多色泽,满天开花,寻常百姓也不示弱,纷纷拎着长木杆子,到门口吊着一长串红鞭炮,堵着耳朵放得开欢乐。
待鞭炮燃尽了,就有小孩子跑出去到街上捡没燃炸的小炮,每人手里一根细香,挨个点了比谁丢得远,啪啪放得脆声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