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犬(123)
“你先带个三千人去。”布特摩挲着指尖玉宝戒指:“若是雪战难胜,南疆大军为你做后盾,随时掉头助你杀人。不只是为了三弟复仇,更是为了士气,定要取了他那颗人头。”
南疆地界温暖,从未见过雪,便也不适应什么深冬寒冷的雪战,不过难逢大昭护国军偏在这时候离京,机会千载难逢,不容错过。
好在独龙这一队精兵可是地头蛇似的不要命的狠种,骑着头酱色壮象,奔起来地动山摇。
他靠这一头大象,在中原战场说得上是所向披靡,象皮厚重刀枪不入,一脚踏进敌军里可就能踩扁大片活人。
独龙顺着探子指的方向追到入夜,眼看天色渐暗,是快到了他们的大军攻城的时候,终于才在积雪厚重的山头瞧见那一队边逃命,还边有闲心狩猎的人马。
距离较远,天色又暗,往山岗高处望去,只能见的模糊的影子,随树影拨动好似还在乐此不彼地涌动寻猎。
真是浑噩。独龙盘坐在象背大笑:“都什么时候了,想跑不闷声跑,还在这招摇过市了!给我抓活的!”
人影虽然模糊,但太子红衣与侍卫银袍可是显眼。野象轰隆冲杀上去,一众精兵横刀直上,眼看就要砍到跟前——
那群人居然不动了。
“好家伙,坐以待毙不是?”
太子红衣下的宽肩挺括,风吹得大袖摇摆。部下抡起套绳中了他脖子,心中暗喜,独龙当是其坐以待毙:
“想些法子。”他扭头以中原话道:“如何才算得好好凌辱你一番,为坎库复仇?或者跪下求求我,说不定大发慈悲——”
独龙的话突然止了。
——“咯吱————”
“太子殿下”忽然与部下一同僵硬回过了头,瞳孔漆黑,其中红光乍现!
“操!有诈!”独龙猛地勒紧象颈,速速回头。
话音未落,但来不及躲闪,便听“轰隆”一声巨响,整片山头炸火光四起,几乎移成平地的耀亮半天!
二百多只幻术傀儡人偶自爆,威力撼天动地,独龙只觉耳边嗡鸣失聪,直接从象背跌下,浑身都痛,待勉强打起精神,抬眼见自己周围哀嚎声不断,全是断手断脚炸成几截的兵,甚至连自己所向锐不可当心爱坐骑——此刻也断了条粗壮象腿,血肉模糊,倒在地上高声悲鸣!
铺天淋下的血雨混起破碎木屑,哗啦啦浇盖一身。
“我操他妈的!”独龙自己也是被碎屑崩得处处流血,摇摇晃晃起身,发了狠的嘴里只剩下恶骂:
“我操!敢戏弄老子!攻什么城,攻他姥姥的城!都给我追这狗娘养的废太子!”
第98章 红狐
远处背山地林子后,一队人马披着雪色大袄藏在里头。
“嘶——有点残忍。”桂弘抓着画良之的披风领尖儿,贴在他耳朵旁边小声道。
画良之目瞪口呆望着远处冲天烟尘,再扭头瞧了瞧面不改色地掸去指尖残留的符咒灰烬的楚东离。
“看什么。”楚东离没抬头,手底下按着他弟的脑袋,冷不丁道。
“咳。”画良之憋了半晌:“楚东离,老子道歉。”
楚东离这才舍得斜斜睨了他一眼:“你道个什么歉。”
“就我以前,嘲你武技不如人,还有……哎呀反正就是多有得罪的那些话,您别放在心上啊。”画良之刻意瞧着别的地方嘟囔,外接一句:“您大人有大量,可别记了仇,过后要害我,死也想死得体面点,至少手脚健全。”
楚东离得趣哑笑,道:“武技不如您,那是真的,画大人何须道歉。但我楚某也不是光凭两张嘴皮打架就能蹬得揽星楼的顶,您得颠清楚这个。”
画良之正了正色,拿手肘拐了桂弘,又把自己衣领子从他手指缝里拔出来,略带些嫌道:
“咱们还得往北上。损这三千精兵对南疆不足为惧,只拖了他们一夜远远不够,我们得跑,带着他们耐不了寒的大军,往北跑。”
楚东离抬目望了眼星局天象。
眼下晴夜星明,当是个好天气的。
“十个时辰。”他说:“下一场暴风雪,至少还要十个时辰。在这之前要成功引他们入野山峻岭,绝非易事。”
桂弘沉默凝着远处火光,再见天上独龙放飞了信号弹后,大批攻城的兵即将转向朝他们而来。
估不出数量,定超小万。
长陵城上,李肄持锏威立,瞳孔紧缩的瞬间,是见分明已经击鼓擂鸣的大军忽然转向,他知道是太子殿下这枚诱饵,起效了。
“您一定要平安归京。”
桂弘从雪地的遮掩中起身,解下身披白袄,露出的可是真正一件朱红公服,入夜的月光下宛若指路明灯。
画良之亦与太子侍卫的二百五十名兵士一同解下伪装,便成一路炫目,为的是大昭天下的明日而亮。
夜深了。
南疆的军队如狼似虎,火把烧得满山艳艳,枯林压月色,眼看山路愈发不见五指。
他们一行暴露了真实行踪,引来小半数的叛军,像是逮狐的野狼群。
红狐在夜影中于雪地狂奔,忽隐忽现。
入了林子,便再不能停,也不能燃火把照明,是真的要逃。
桂弘一马当先,这几天时间严谨地将长陵外山势图铭刻在心,他跑在前头,绝不能出分毫差错,以免随时在这摸不见手指黑暗中引他的部下一同失足坠崖,或是错了方向,绕进迷津。
就算残兵烂甲,这群人也是打王府起便跟着自己卖命的兵,如今甘愿托付性命,他没法犹豫,也不敢失误,他要带着他们跑。
要真真正正担起责来。
画良之在吹到脸麻的寒风中抬眼看他。
月影偶会从枝杈见碎到人脸上,于是忽那一霎那见他把马缰攥得紧,手背青筋暴露,浑身僵硬地压低眉头,下唇咬到发白。
画良之忽然觉不好,蹙眉厉目,猛地把座下战马一夹,烈马嘶吼带着他箭一般直冲向前,欻然插到桂弘马侧。
“阿东!”他顶着风大喊,声音借着风传到耳中。“哥陪你跑,别怕!”
桂弘惶然回神,黑暗铺天盖地似牛皮敷面让他窒息。
他扭头见画良之金面晃了光,骤然发觉自己一时过度压抑着黑暗给他带来的致命恐惧,让他甚至忘记呼吸——顿时骇然大声倒气,冷风大口灌进喉咙,再剧烈失控地咳嗽起来。
肺里着了火似的又辣又疼,马不能停,他便没有喘息的机会,手松不开缰,也就顺不过气,一时伏在马背乱了章法!
烈马触到马缰乱摆,慌乱受惊,又跑又颠地甩起后蹄,危机当头画良之断然勒马收劲,并到他旁边,两马同行片刻,狠心找准时机起身踏马背,一跃而上!
“画良之!”楚东离怒吼:“不要命了!”
楚家兄弟在后边看得清楚,当下所有人都跑得太快了,没有能法子帮上太子的法子,却见他竟敢在疾行马背上松缰起身,再跳到桂弘的马上,见者无不是吓出一身冷汗!
“猫哭耗子!”画良之嘴里咬得眉尾青筋爆凸,岌岌坐到马背:“心里时时忌惮着我会弃帅逃命的,这时候关心我要不要命了!”
画良之此番自己心里也是没底,哪怕错机须臾都是跌死的风险,但也未假犹豫。眼下稳乘桂弘马上,把桂弘往后挤了挤,死命稳回烈马,嘲还在咳嗽不止的喊:“抱紧我!阿东!把头埋哥身后,少吸凉气!凝神!”
桂弘呛得眼泪直流,听话把脸埋在画良之背上,不过手指间僵硬的一时泄不下力气,狠劲儿扯着画良之的披风。
这里真的太黑了。
即便出发之前明知如此,做了完全的心理准备。
可如此实战,早已印在魂魄中的恐惧依旧难当。目之所及,四周木林草木皆兵地挤压而来,根根枯枝都是夺命的刀,风声嗟嚓,好像人之将死的悲鸣,惨叫,呜咽声……
背后马鞭此起彼伏,漆黑混乱中如雨点落成天牢内日夜不休的鞭声,挞打着脑子里紧绷的弦,心脏剧烈抽紧——不能在这时候犯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