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犬(151)
方劲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正色回来应道:“属下在。”
“没走?”里边停顿片刻,声调明显沉了许多。
方劲不敢暴露自己在外头窥着他揣测的心思,想来还是把责推给他人更快,当即应道:
“秋乌来过了。”他说:“我与他在外边叙几句旧,这会儿正准备走。”
靳仪图叹一声气,从椅子上坐起来揉着太阳穴:“睡不安稳。”
方劲那颗心都快跳出嗓子外来,他说他睡不安稳,那秋乌刚刚一席话岂不要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他慌地回忆一会儿,发觉自己好像没说什么坏话,方才放了半颗心下来:“进来烦心事多,容易引人难免。要不属下去叫人弄些安神的药——”
“吃了。”靳仪图勒紧眼眶看向桌上余下的药丸:“问你,跟了我多少年。”
方劲心里轰地一声乱了套,等回过神来时腿脚已软,扑通跪到地上止不住地发抖:“十,十……首领!属下绝无二心,是他秋乌心怀鬼胎,属下已经教训过了!”
“十多年了啊……”靳仪图微垂眼帘,从容问:“这首领之位,你想不想做。”
“首领!”方劲脖颈直冒凉风。
“不过不是现在,劳你在忍忍”靳仪图道:“归京以后,你若想要我便给你。”
靳仪图从不说大话,一向直来直往,那些阴阳怪气的话也不讲。方劲虽然明白,但这突如其来的让位一说直让他浑身冷汗浇透,听进耳朵里完全就是:
“你不要贪图我的位置,小心我随随便便将你撕成碎片。假若真的是想要,烦劳不要想些歪门邪道趁我睡觉在背后动手脚,从我手中直夺就是。”
……他娘的,夺个屁?
“首领!属下愿意为您卖命,对您的位置并无贪念啊!!!”
“你自己思考,我话不说二遍。”
“首……”
“对了,城破的飞鹰还没到吗。”
“没?”方劲有些疑惑:“刚不是三个时辰前才传备战的信?”
“三个时辰,该破足够。”靳仪图不由敷衍抬眉:“画良之的确眼光独到,太子还真有些本事。能抵过南疆第一波卯足劲儿的攻势,后边倒还没那么难了。”
***
“秦昌浩!朱雀门怎么回事!”
季春风乘决浪冲向朱雀门,决浪跑得飞快,腥风血雨中马蹄踏出重影。
朱雀门外火炮未燃,导致敌军无所阻拦长驱而入,皇城四处防得如铜墙铁壁,但若一处出现破绽,全局都会瞬间分崩离析。
秦昌浩原是早前就发现不对,风风火火冒着箭雨跑上城墙往那边瞭望。
季春风也才从战局中勉强脱身出来,度厄被血染得通红,顺枪杆滑腻腻地黏湿了手。
敌军也都聪明,火炮逼迫下进攻困难,但见朱雀门这边几乎是长驱直入的,立刻掉转势头奔压过来。
秦昌浩见得局势迫在眉睫,无数攀城兵持长梯冲来,一旦被他们尽数架上城门,以朱雀楼现在分散出去的兵力根本无可匹敌,眼下分明在如此铺天盖地的箭雨中都已经难以立身。
火炮拦不住敌人,朱雀门需要更多的兵力。他带着武卫离着那边尚还有一段距离,手下们已经尽数领命骑马奔赶过去,
但他没有马,无法在城里迅速绕到朱雀门,若想尽快支援,便只能在冒着风险在刀光剑影的城墙上走。
“秦昌浩!”季春风在楼下扯嗓喊他:“别望了!危险!”
他在楼下可劲喊着要秦昌浩下来,骁卫还能载他一程,跑在城楼上太过危险。
话音刚落,秦昌浩身后已然有敌军翻上墙头,杀红了眼的兵不分三七二十一地举刀向他劈来。
“秦大人到底在倔个什么!快些下来!”
秦昌浩嘴抿得死,将翻上城楼的兵再砍下去,弯刀斜向上反勾,锋利得只消一碰便开膛破肚,旋身杀进人群中去肆意出刀,势如破竹锐不可当,狼跋弯刀的尖能勾破厚甲,手起刀落间人头滚滚落地,他踏着城墙跃起——
盖面下来冲破叛军。
秦昌浩杀得畅快,嘴角扬得爽意,眼像捕食的头狼,血水淋淋泼到脸上,借斜映的日光,衬得那刀疤脸格外恣肆。
他将弯刀翻到背后,啪地挡住投来的尖枪,立定后短暂扫了眼被自己震慑踌躇不敢上前的南疆军——
“上啊。”他轻蔑一嗤:“大昭禁军武卫教头秦昌浩,恭候多时!”
登城竹梯哗啦一声被禁卫砍断,百余人再无退路,目目对视后豪声道:“……杀!”
秦昌浩于冷笑中快步拔刀,猛地仰腰弯贴在地,敏锐闪躲开交叉架刀头顶的兵器,迅速回身挑刃,狼跋一带搅烂整排人腰腹,
烈阳闪眼的瞬间,他在血腥味中仿佛嗅得到黄沙尘土,阳光在血雾中织成交错的光晕,大风搅动衣袍碎发,他的狼跋在那里痛快饮过血,边沙营的武器遭风沙长期吹打摩擦得刀面乌黑,一条条细纹反光时清晰可见。
他从未打磨过刀面,那些是他曾刻骨铭心的功勋。
而今敌人的血再次染了刀面,沿着沟壑纹路浇湿手臂——内心好像有什么磐石裂了缝隙,从中滋生出撩挠心扉的蠢蠢欲动,要他撑破石壁放开手脚,不够,不够,不够痛快。
他微张开口,在血泊间低吟出两个字:“乌啸。”
助我。
第119章 狼跋
“秦昌浩!!!”
季春风的声音隔着极高的城门,隔着铁马蹄响,隔着远处炮火,显得极为孱弱。他不知道是秦昌浩没听见,还是杀红了眼,根本不想听。
“下来,切莫恋战!不要管这些抢上来的,护住城门要紧,我带你去朱雀门!”
远处南疆弩兵的箭射得如洪水,他们不像侯卫神弓手那么一射一准,但到底胜在数量,利箭镶在秦昌浩的臂甲上,穿不透,但这不怕死的劲头足够慑敌。
秦昌浩一言不发地长驱直入敌间,他踩在城墙上,边杀边看准方向往朱雀门跑,跑在他心中的黄沙地里。
“昌浩,别犟了!你这是要杀到何时,下来跑马!”
【——昌浩!】
脑内忽然嗡地一声刺痛,沉在旧忆中的一声呼喊鲜明穿回脑子,踌躇瞬间险些被面前的兵砍了盔。
他灵敏绕过刀锋,把眉眼压得更低,握紧被血润得滑手的刀柄,成了捕猎的兽。
【——跑!】
“……”
“娘的,老子才不跑!”
季春风在下边奔马跟着他的位置追,可劲儿骂疯子。
他以为秦昌浩是在自责自己装置不妥,导致朱雀门外的火炮未能引燃,这会儿死脑筋不要命地在上边杀敌。
季春风不知道他为什么偏不骑马,边沙营出来的兵不可能不会骑术,一日从早到晚都活在马背上的兵——
“火炮没炸是因为雪湿,又怪不得你!现在一同去杀敌就是,何必闹得不要命似的!”
秦昌浩再没理睬,硬是一条血路逼近朱雀门,抵抗的禁卫与志愿军快顶不住猛烈的进攻,节节败退,几乎挤在城门外头,血喷得满墙,但里边的人不能开门。
开了门叛军便是鱼贯而入,屠的可是普通百姓。
秦昌浩挺身远眺,他的眼就是隼,看得清火药阻断的位置。
骁卫这会儿拗不过他,到底停马到城下准备跑上去迎战,却听秦昌浩趴在城上吼了他一声:
“季春风!”
季春风正在气头上,仰头看那探半个脑袋喊他的人,大骂:“干什么!”
“我得去把火药燃了!这么硬扛下去,朱雀门早晚要破!”
季春风用护臂简单一抹度厄上的血,以便增加些摩擦好持住,一边气得牙痒:“疯了?你怎么去,外边全是敌军!”
秦昌浩再眺望一圈,道:“我从白虎侧门下,那边暂且守得住,独一人偷出去也不显眼,等点了火药把那群畜牲炸干净,再从这边插回来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