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明月(29)
王滇被他的手冻了一下,酒气从鼻腔蔓延侵占大脑,于是他脑抽一样伸手攥住了梁烨本来打算抽回去的手,像握了块寒冬腊月的冰。
梁烨脸上阴沉的笑微滞,“谁准你碰朕的?”
“你是不是,”王滇隐约猜了出来,“头疾又犯了?”
平时梁烨就跟个随时要着起来的火炉一样,但之前那次虚弱的时候,浑身就像现在这样冷得像块冰。
“朕看你是不想活了。”梁烨眼睛一眯,“松手。”
王滇没搭理他,捏了捏他冰凉的指尖,跟摸自己的手还是有些细微的差别,“你的头疾是不是跟太皇太后有关?是毒?”
梁烨眸光微沉,手腕上的蛊虫骤然游走至了小臂。
汹涌而来的尖锐疼痛让王滇几乎瞬间失去了力气,他的手重重摔在了桌子上,酒杯落地摔得粉碎。
王滇疼得脑子一片混沌,梁烨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面前,他微微俯身,那双漆黑无澜的眼睛毫无感情地盯着受疼痛折磨的人,扯了扯嘴角,“不该问的事少问。”
这疼痛较之从前两次更为尖锐折磨,像是又数不清地虫子在啃噬着他的血肉和心脏,疼痛里夹杂着细密的痒意,呻吟声破碎又不受控制,像个将死之人在苟延残喘。
梁烨就站在他面前没什么表情地欣赏他的痛苦,轻声细语地问:“你怎么就是学不乖呢?”
王滇抬起手来,艰难的抓住了他的袖子,他攥得死紧,泛白的骨节青筋凸显出来。
梁烨把袖子从他手里慢条斯理地拽了出来,俯身下去伸手托住他的下巴,让他能抬起头来看着自己,勾起嘴角诱哄道:“你求朕,朕就让蛊虫停下。”
王滇惨白的脸上泛起了一个讥讽的笑容,他沾满了酒的手摸在了梁烨脸上,“傻逼……你活该没人疼……脑子要疼炸了吧……”
梁烨嘴角弯起的弧度逐渐压平,看他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死人,声音里带上了警告,“你认错,朕就饶你一命。”
王滇伸手抓住梁烨肩上的衣服,有些艰难地直起身子,勾起嘴角笑了起来,“好啊……”
然后低下头,一口咬在梁烨的脖子上,身体里的蛊虫疼得多狠,他就咬得多狠,嘴里的血腥味不断蔓延开来。
梁烨大概是没料到他敢动嘴,疼得闷哼了一声,王滇几乎整个人都压在了他身上,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疼得感觉侧颈上那块肉已经被王滇生生撕了下来。
然而他却没有推开王滇,胳膊不受控制地将趴在他身上的人紧紧勒住,恨不得将这个温热的身躯勒进血肉里面,血液在心脏里疯狂得叫嚣冲撞,想让王滇离得更近一些,再近一些,好让那股疼痛变得更加清晰明了,将脑子里那恶毒又绵延不绝的疼痛彻底压制下去。
王滇却松开嘴抬起头来。
梁烨目光阴沉地看着他,神经质地扯了扯嘴角,声音里却带了丝迷茫,“怎么不咬了?”
“傻逼……”王滇咬得牙发疼,疼得有些混沌的目光落在他那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微微发抖的手指重重按在梁烨毫无血色的嘴唇上,不受控制地凑了上去,却在即将碰到的时候,彻底失去了意识。
王滇染血的唇擦着他的嘴角划过,整个人趴在了他身上,脑袋有气无力地搭在他肩膀上,有些硌人。
梁烨空洞地目光飘摇许久,才堪堪落回到实处,停下那只快要游到肩膀的蛊虫,让它安静地蛰伏回了手腕处。
他缓缓抬起手来,覆在了王滇的脖子上,力道逐渐收紧。
喷洒在他耳侧的呼吸也逐渐困难微弱。
只差一点。
梁烨舔了舔嘴角,尝到了丝血腥味。
王滇在他怀里轻微地挣扎了一下,掐紧他脖子的那只手倏然松开。
“充恒。”
“在。”
“替朕去向皇祖母讨碗白玉汤来。”
第24章 窗户
王滇醒过来的时候,差点被扑面而来的脂粉味给熏过去。
卞云心紧紧攥着他的手,要哭不哭道:“儿啊,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三天两头地生病,你还让不让母后活啊!”
王滇的手被她长长的指甲戳得生疼,骨头缝都带着蛊虫发作后的酸痛,他听着卞云心絮絮叨叨的关切声,想着怎么把她儿子给大卸八块。
这次蛊虫发作得太疼,远远超过了他能忍受的范围,以至于后面他疼得受不了,几乎是抱着跟梁烨同归于尽的想法企图咬死他——属实被这傻逼给气疯了。
不过后来梁烨抱得他太紧,给他勒得没了力气,他抬起头来看着梁烨苍白的嘴唇,大概是想换个地方咬……果然跟疯批待久了就容易被传染。
王滇伸手抹了把脸,看向眼泪汪汪的卞云心,又想起上一次那气势汹汹的刺杀,心情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他老妈在外雷厉风行强势果断,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强人,就没在他面前掉过泪,虽然对他严厉,却是真心实意为他着想。
梁烨他妈却想杀了他。
倒霉蛋。
“烨儿,你昨晚为何又向你皇祖母讨白玉汤?”卞云心紧紧攥着他的手,眼底的心疼不似作伪,却又夹杂着愧疚和惧怕,“你、你前些时日才喝过两碗,这才隔了几天又要喝,你……你怎么能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难道你非要连母后都忘了才痛快?”
王滇有些茫然地看着她,“白玉汤?”
什么玩意儿?
卞云心原本假哭,这会儿见他这副样子倒是真的掉下眼泪来,将头埋进他手里哽咽道:“你走便走了,做什么还要回来……你为什么非要回来……”
这话倒是听着耳熟,之前闻宗也对他说过差不多意思的话,问他为何又回了宫。
梁烨之前消失了三个月,竟是打算远走高飞不再回宫的,那为何又改了主意回来了?
王滇隐约觉得可能跟自己的出现有关系,但想起梁烨那喜怒无常的性子,又实在没办法自视甚高,他在梁烨眼里充其量也就是个逗闷的东西。
“喝了白玉汤……”王滇顿了顿,含糊其辞道:“朕确实想不起一些事情了。”
卞云心红着眼睛抬起头来,却并没有反驳,只低声哭泣。
王滇心下一沉,试探道:“上次朕去皇祖母宫中喝了两碗?”
卞云心别开头擦眼泪,大概是以为他喝得太频繁忘记了,又或者王滇的语气实在太过温和,让她心里愈发难过起来,“从你八岁起,每月便喝上这么一碗,遇到的人,遇到的事,读过的书……什么都记不清,还为此落下了个头疾……可母后自知护不住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这般生不如死……”
王滇身上的血骤然变得冷了起来,他想起上次在梁烨从太皇太后宫里回来时,看向他那玩味又陌生的眼神,却原来是已经把他给忘了。
偏偏梁烨这疯癫的性子让人很难察觉。
“朕昨晚也喝了?”王滇问她。
卞云心抓得他手生疼,“你头疾本就难捱,一月喝三碗你是真不想活了么!?”
王滇张了张嘴,没说话。
梁烨昨晚为什么又要喝?他想忘了什么?
卞云心见他出奇的安静愣神,愈发确认了他可能把自己给喝傻了,又哭了一大场,险些昏过去,王滇连忙让云福把人给送了回去。
好不容易休沐,王滇给云福和毓英也放了假,自己带了个小太监去了御花园。
他坐在亭子前晒太阳,梁烨种的番薯和青豆看着好像长大了一些,周围除了风声和鸟鸣,几乎找不出其他声音。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梁烨这段时间几乎同他形影不离,黏黏糊糊的,又时不时犯个病,让他应付起来手忙脚乱,恨得咬牙切齿,但要说他真得多么讨厌梁烨,也不至于。
梁烨是另一个世界里的王滇,同他长得一模一样,喜恶习惯甚至连那些不经意间的小动作相差无几,又怎么可能真讨厌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