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明月(273)
一个个都是俗人。
他百无聊赖地跑到塔顶上喝酒,月光洒在身上很舒服,塔顶寂静塔下喧闹,交织在一起让人觉得格外安心。
安心到睡了过去。
意识回笼的瞬间,梁烨猛地坐起身来,本能地去摸腰上的软剑,却猝不及防地摸了个空。
“这剑虽好,但也得分谁使。”黑暗中传来了阵轻笑,“太子殿下,像你这种毫无戒备心的蠢货,简直就是浪费。”
周围是一片浓郁的黑,梁烨伸手去摸地面,是粗糙不平的砖石,沉声道:“这是什么地方?”
一股陌生又古怪的香气扑面而来,冰冷的手指碰到了梁烨的眉眼,紧接着就被人一把拍开,“放肆!”
“哈哈哈,好凶啊。”对方似乎离得他非常近,可梁烨却察觉不到对方的呼吸,甚至听不到任何脚步声和衣料的摩擦声。
声音又到了他耳侧,像无着无落漂浮在半空,“不过我喜欢。”
话音未落,梁烨一个扫堂腿就踢了过去,对方反应极快,一把扣住了他的脚腕狠狠往下掼,梁烨顺势猛拧腰身双手着地挣脱了对方的桎梏,半跪在地上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还是一片黑,看不见任何东西,这让他有些烦躁。
对方笑眯眯地伸手在他空洞的眼睛前晃了晃,“没用的,小殿下,看不见的。”
梁烨猛地起身,一掌直冲声音的来源砸去,却砸了个空。
紧接着细长柔软的绳索从四面八方缠绕住了他的手脚,那应该不是绳索,上面布满了略微粗糙的冰冷絮状物,从他每根指缝中穿过,紧紧缠绕到他的指尖,那些毛须更像是某种活物,细细秘密地游走过他的皮肤,让他后背悚然发凉。
更像是什么植物的……根?
梁烨浑身僵硬着无法动弹,任凭那些根系蔓延缠绕,原本整洁的衣袍被纠结在缝隙间,那股怪异的香味愈发浓烈,沾染着血腥味的根须闲闲地点在了他的后颈处,似乎犹豫了一瞬,紧接着便毫不留情地穿透了薄薄的皮肉,洇出了新鲜又干净的血。
梁烨本能地痛呼了一声,那根系陡然在他的血肉里停滞。
对方幽幽地叹了口气,“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梁烨被那些根系按着后颈低垂着脑袋,清晰地感受着温热的血淌过了脖颈,洇入了前襟里,“你到底是什么人?”
冰冷的手指扣住了他的下巴,摩挲着把玩了两下,那语气听起来像在感慨,“我跟你一般大的时候,杀的人能堆满整个乱葬岗,还要天天喝白玉汤疼得死去活来,每天都挣扎着活命——但你看看你自己,爹疼娘爱,什么都不用发愁,蠢得连点戒备心都没有。”
梁烨终于积蓄起内力,猛地震开了身上那些恼人四处乱爬的根系,刚要转身,却被那些汹涌而来的根系再次湮没进去,细小柔软的根须甚至想钻进他的嘴里,梁烨登时一惊,死死咬住牙齿,那点毛须不满地蹭了蹭他的嘴唇,晃晃悠悠地爬到了他的耳朵上。
梁烨伸手要扯,对方却轻而易举地攥住了他的手腕,胳膊勒上了他的腰,手掌覆在了他的心口上,喃喃道:“梁烨,你日子过得舒坦了,对我不太好。”
梁烨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什么叫对他不太好,就听这人低声笑道:“会让我嫉妒疯的。”
冰冷的唇舌覆在了根系刺破的颈肉上,舔走了里面尚且温热来不及外溢的血,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了他的耳垂,“我受了那么多苦都没成的事情,你凭什么能成?人皇成仙……呵,想都不要想。”
“我会陪着你。”
伴着对方一声轻笑,剧痛陡然从后颈处传来,梁烨惊吼了一声,猛地直起了身子。
“殿下?殿下!?没事吧?”焦炎攥住他的肩膀使劲晃他。
后颈处的疼痛仿佛还在,梁烨脸色苍白地看着焦炎,抬手捂住了后颈,却没有摸到任何伤口,但对方舔过皮肤时的黏腻冰冷却如影随形,恶毒扭曲的声音阴魂不散,让他眼里闪过了几分杀意。
“怎么喝着酒在这上面睡着了?”焦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殿下?梁烨!”
梁烨猛地回神,塔下依旧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拧眉道:“你去了多久?”
“也没多久,一刻钟?”焦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看,承安他们还没从人群里挤出来呢。”
难道是做了个噩梦?
梁烨烦躁地擦着后颈和手腕,神色沉沉道:“我先回宫了。”
“哎——你这么早回去干什么!”焦炎在后面喊他。
“沐浴更衣!”梁烨被梦里那些软塌塌的根须和贴近自己的陌生男人恶心得够呛,要真是梦里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非得让这东西灰飞烟灭不可。
浴池里水雾氤氲,外袍和里衣都被扔到了屏风上。
梁烨脸色难看地抬起头,铜镜里的梁烨在雾气中看着不甚清晰,他歪了歪脖子,却从后颈上隐约看到了朵盛放的海棠花缠在上面,殷红的花瓣紧紧贴着他的脸颊,根系如同活了一般想要刺穿他的皮肉,阴邪的黑气在浩然中正的紫气里丝丝缕缕地蔓延。
梁烨使劲眨了眨眼睛,再看向铜镜,镜子里的他却已经恢复了正常,脖子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他又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心口,上面赫然印着个青黑色的手印,他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手掌放了上去,那掌印却比他的手掌还要大上一圈。
梁烨神色一冷。
不是梦。
是来找死的鬼东西。
第220章 番外·如果(三)
岳景明径直将那朵阴邪的海棠花薅了下来碾成了粉末,神色冷凝。
“什么鬼东西敢来沾,怕自己死得太慢吗?”肖春和勾了缕黑色的根丝,脸色忽然一变,“小叶子,它没对你怎么样吧?”
正捂着后颈的梁烨脸色瞬间扭曲。
片刻后,他赤膊跪在蒲团上,劲瘦的腰背和肩颈上布满了青黑色的捆痕,心口处还有个狰狞的手掌印,唯独侧颈上一个鲜红暧昧的吻痕格外显眼。
在场的都不是什么未经人事的,打眼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脸色顿时一个比一个难看。
王煦遂转头就要提剑,怒道:“我弄死它!”
“阿煦,冷静。”旁边的梁华赶忙拽住她,“先看看他受没受伤。”
“它对你都做了什么?”王煦遂气得眼睛都快红了。
“我同他打了两架,不过未能伤到他分毫。”梁烨神情冷冽地跪在蒲团上,凛然道:“此物手段阴险歹毒,我想请师父帮忙收了他。”
几个人顿时陷入了沉默。
显然太子殿下没有领会他娘的意思。
“咳,它——”肖春和示意他穿好衣服,委婉道:“是不是个女妖?可曾陷入什么幻境里?”
“是个男人。”梁烨沉声道:“我也不清楚那是不是幻境。”
肖春和捂脸,梁华看着自家儿子欲言又止,王煦遂气得已经快把剑给捏烂了。
“可曾行欢|爱之事?”岳景明面无表情直截了当。
梁烨愕然地看着他,脸色后知后觉骤然涨红,“当然没有!”
他想杀了那鬼物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而且对方还是个恶心的怪物。
几个大人顿时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这段时间不要出去,在宫里静心。”岳景明冷着脸道:“道心不坚才会让邪物有可乘之机,不必管其他。”
“是。”梁烨垂下了眼睛,后颈处还在隐隐发烫。
是夜,太子东宫。
青黑的手掌抓住了柔软的被子,手掌的主人却忽然面色骤变,急急往后退去,却被漫天的符纸堵住了退路。
肖春和蹲在横梁上抛了抛手里的桃木牌子,挑眉道:“哟,还是个怨气滔天的厉鬼,都修出人形来了。”
岳景明堵在了门口,冷冷盯着那带着鬼面具的男人,客气道:“阁下道行颇深,我那徒儿与你无冤无仇,何必跟个小孩过不去。”
那男人后背僵了僵,旋即不爽地啧了一声,面具后面的眼睛沁出了点笑,抱着胳膊靠在了床柱上,闲闲道:“我见他可爱,逗逗而已,两位没必要如此大张旗鼓。”
“原来你们这些鬼物逗孩子都往神魂骨头里种花啊。”肖春和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若是再晚上半个时辰,我们家小叶子就剩个骷髅架子了。”
“我这不是踩着点来给他解了么?”男人无奈地摊了摊手,旋即哎呀了一声:“我不会来晚了吧,人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