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明月(126)
两天后,丹阳郡与去吴南郡交界,青松城。
“你得睡一觉。”权宁攥住了他的缰绳,神色肃然道:“已经不眠不休赶了三天的路,还没被抓住你就被自己熬死了。”
王滇眼睛干涩疲惫,然而神经却异常兴奋,他有些艰难地眨了一下眼睛,抖落了衣摆袖口的灰尘,“我不累。”
“马累了。”权宁额头青筋直跳,“我花了大价钱千辛万苦从楼烦带回来的汗血宝马,你给我骑废了我就废了你。”
王滇松开缰绳复又攥紧,哑声道:“梁烨不会休息。”
“他追上来我也有法子让他找不到你。”权宁拽住他的袖子直接将人薅了下来。
王滇眼前一黑,待脚落了地困乏才铺天盖地涌上来,汹涌地将他湮没。
尽管如此,进到客栈之后,他还是同小二要了桶热水洗澡。
号称整个青松城最豪华的客栈连地龙都烧不起,破旧的床和被子散发着淡淡的霉味,王滇擦着头发纠结了两秒,最后还是和衣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
头一沾到枕头,困意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下无着无落的疲惫,他闭上眼睛许久,又痛苦地睁开了眼睛,伸手摩挲着袖袋里杂七杂八的零碎,不经意间就摸到了那块细软的红盖头。
而后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梁烨……各种各样的梁烨。
黑暗中他深吸了口气,企图扼杀掉这种不合时宜的想法,然而身体却不受控制,于是他在黑暗中、在脑海里,凭空又将梁烨糟蹋了个彻底,欲望的沟壑勉强被填了一星半点,困意才汹涌袭来。
而在王滇脑海中被摆弄成各种不堪姿势的人,策马停在了青松城的门口。
一身黑色劲装骑在马上的男子神情冷肃地盯着紧闭的城门,缓缓地扯起了个危险的笑容。
“主子,进城吗?”充恒骑着马停在他身后,眼下青黑一片,“王滇应该就在里面。”
“让人守住各方城门。”梁烨眯起眼睛,“朕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本事。”
王滇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即便在梦里梁烨都不会让他安生,孤零零一个人走在满是枯骨看不见尽头的泥泞道路上,阴森又冷漠地盯着他,攥着短箭往自己的心口上猛地扎去。
他在梦里嘶吼出声,却被滚烫的血溅了满脸。
王滇被权宁捂住嘴的时候,眼底血色未褪,饶是权宁杀人无数,也被他眼中的煞气惊了一下,心想这得是多大的恨把人逼成这样。
“你弟弟追来了。”权宁低声道。
王滇像是没听明白他说什么,周身气势依旧骇人。
“梁烨。”权宁指了指客栈窗户外面。
王滇像是猛地喘上来了口气,三魂七魄沉甸甸地落在了身体里,他拍开权宁的手,下意识去看窗户,几乎是同时,他体内的蛊虫便毫无预兆地发作,疼得险些喊出声来。
权宁死死捂住他的嘴,从瓶子里倒出颗药丸塞进了他嘴里,低声道:“半刻钟见效。”
王滇脸色煞白地点了一下头,紧接着就被扣上了个古怪的面具,然而他疼得满头是汗,那面具滑了两下径直掉在了他怀里,他便同面具上那狰狞的眼睛对上,险些吐出来。
权宁抓起面具,拿了块布巾快速地往他头上一擦,干脆利落地将那张丑陋的面具扣在了他脸上,很快面具几乎同他的皮肤融为一体,扯都扯不掉。
王滇疼得嘴唇都在抖,他还道梁烨为何不动蛊虫,合着这厮只是觉得不到时候。
空旷无人的城道上,梁烨面无表情地感受着手腕上的蛊虫游走到了小臂,在它蹿过小臂后又硬生生将虫子逼了回来,停在了小臂靠上的位置。
疼死了就没意思了。
他漫不经心地抬了抬手,数不清的暗卫自他身后飞身而出,像是滴入了水中的墨色,以他为中心缓缓地在青松城之内扩散而开,织成了密密麻麻满是杀机的网。
梁烨慢条斯理地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抬脚踩在了青松城泥泞的路面上,丝毫不在意靴子衣摆被溅满了泥,躁动不安的蛊虫的在他小臂间来回游走,他神色坦然地负手走在夜色中,朝向毫无偏差正对王滇所在的客栈。
皮肤下的蛊虫忽然偃旗息鼓,像是被人用了什么手段强行压制,梁烨停在了客栈门口,神色不虞地抬头看向客栈二楼的某处窗户,操控着蛊虫猛地冲向了肩膀蛰伏在了后颈。
王滇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疼得喊出声,有那么个瞬间他眼前一片空茫的白,耳朵嗡嗡作响,他粗喘着气缓过神,模糊间只看见权宁凝重的神色,紧接着就被喂了一把药丸,耳朵才堪堪听见声音。
“你确定梁烨不会要你命?”权宁伸手抹掉他耳朵流出来的血,“你信谁不好非信个疯子。”
王滇咧嘴一笑。
蛊虫回到了手腕处,梁烨满目煞气,手中柳叶刀飞出,客栈二楼那扇紧闭的窗户瞬间四分五裂。
第101章 接单
房间里空空荡荡, 只剩满地断裂的窗棂。
客栈掌柜和小二只敢远远地看着房间里满身煞气的男人,完全不敢靠近,掌柜地悄悄碰了碰小二, 用眼神示意他去报官。
小二连滚带爬地跑下楼梯, 面前忽然横了把刀, 登时吓得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求饶, 想让对方饶自己一命。
不知是他求得太过情真意切, 还是对方根本无意取他性命,只拎起他的衣领,将他扔在了桌子下面。
他刚落地,楼上便传来了一阵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有客人的房间依稀传来了堵门插门的嘈杂——如今这世道, 看热闹只会丢了性命。
床铺尚且温热,有些凌乱的被子上趴着只小小的蛊虫,若是细看,便会发现这只蛊虫同子母蛊的蛊虫相差无几, 蛊虫下有一小滩血, 床帏上还溅了些血点子。
王滇身边有个极懂蛊虫的人, 利用另一只蛊虫硬是暂时切断了子母蛊之间的联系。
这简直比王滇逃跑更让他感到愤怒。
那只扰乱人的蛊虫化作了齑粉,指尖沾了点血, 梁烨盯了良久, 压制住蠢蠢欲动的蛊虫, 然后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个油光水滑的铜钱。
他从很早之前便发现了, 王滇睡觉时总喜欢往枕头底下塞东西, 有时候是颗圆润的小石子, 有时候是半截拇指长被削得极为光滑的树枝, 有时候是他给的玉佩……总之有东西才安心,他摸到过许多次,又悄悄地给他塞回去。
看得出来这回他走得匆忙,连枕头下的铜钱都忘了带走。
师父给他的三枚铜钱买花灯时用了一枚,剩下的两枚被王滇摸走了,他睁一只闭一只眼没去管。
王滇总喜欢收集些小零碎,跟他幼时一模一样,幼稚却不让人讨厌,他偶尔会趁人不注意或者睡觉的时候摸一遍,总能发现些新的小玩意儿,有时他会悄悄塞点进去,或者换两颗小石子出来,王滇压根发现不了。
那枚铜钱带着凉意直侵骨髓,如果王滇走了,便永远不会再回来。
梁烨比谁都清楚。
“主子。”充恒小心翼翼地在窗边喊了他一声。
梁烨目光阴沉地抬起头来,冷霜般的月光让他整个人都带上了股凛冽的寒意,“朕不会放过他。”
充恒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梁烨将那枚铜钱攥进了掌心,神经质地转了下空洞的眼珠,缓缓扯起了嘴角,“就算他死了,尸骨也得躺在朕身边。”
明明是笑着在说,却让充恒觉得不寒而栗。
——
王滇被潮湿冰冷的霉气呛得狠狠咳嗽了两声,喉间涌上来了股腥甜。
权宁吹着了火折子,照亮了暗道的一角,他回头看向王滇,“蛊虫停了,看来梁帝没真想让你死。”
王滇四肢都是麻木的,压根觉不出疼痛,有些懊恼地啧了一声。
“怎么了?”权宁紧张地看向他。
王滇又摸了一遍袖子,确定两枚铜钱只剩了一枚,闷声道:“方才走得太急,丢了枚铜钱。”
权宁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你们商人真吝啬,我白给你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