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敌同眠(88)
重归故地就是内心怀有一番执念,想要较量高低,都没有退路了,心知肚明。
出色的猎物 VS. 更出色的猎手,在盛行丛林法则的北非,在生死恶战中,他们斗得难解难分……
裴逸撤后一步,用拇指肚轻轻抹掉嘴角撞出的血丝:“冷组长,你早就露相了,缴械投降吧。”
冷枭的脸在月光下半隐半现,抹一把鼻血,鼻翼耸动出野性的张扬,一头乱发在热浪中飘扬。
“向你这位逃犯投降么?”冷枭脸上也现出鄙夷,全不在乎了,“裴组长,哦,不,只能称呼裴先生了,你现在跟我有什么分别?你终于也是大名鼎鼎的通缉犯了。”
“被你们逼得,合你的意吗?”裴逸冷冷的。
“对,是我们设计逼你的,你终于也走上这条不归路!你会越走越远,你回不去了。”冷枭眼里说不清是幸灾乐祸,还是顾影自怜。
“……”
威胁的话像带着金属锈迹的冷兵器,狠狠刺进裴逸的心,让他难受,让他忍不住走神,总在想宁非语或是黄永锋的悔不当初。那些被拐带上了邪路的年轻人,当初是不是也曾经被恶人威胁、敲诈、蛊惑,最终误入歧途,跌入深渊回不了头。
蛊惑人心的话总是绵里藏针,动听而带毒,就像有毒的罂粟花总是娇艳诱人。
“应该弃械投降的人是你,裴先生,加入我们吧,跟我在一起我就放你一条生路!”冷枭恶劣地说。
“呸。”裴逸鄙夷地发出一记闭唇音。
静止僵持片刻,一双人影再次陷入疾风暴雨的恶战,家具被拳脚揍得纷纷解体,碎裂。
裴逸突然从衣兜里摸出那只钢笔,锐利的指尖夹着更加锋利的钢笔划向冷枭的喉结,几乎一剑封喉让冷枭愕然后退,随后就被裴逸拽住头发狠狠掼向衣柜,“哗啦”砸出一个大洞……
一贯优雅的人也被激发出刚烈的血性,两人就是都太倔了。事到如今,已经不是要争执谁是谁非,不像为兄弟报仇,更像是对自身身份价值的某种宣誓、证明。谁才是是六处的王牌特工,你吗?
同是在人世间孤身流浪的男孩,回首不见归路,无奈造化弄人。
冷枭被钢笔抡得无路可走,被逼入厨房,狠狠摔在灶台上砸碎一地碗盆。这人顺手捡了一把生锈菜刀,流畅地反击了……
古老的白色房子,陋巷交错的居民区,这栋公寓楼被打斗震出一阵阵哆嗦。
但是没有人报警,没有警察前来查看。楼上,楼下,或许隔壁,就有住户人家,这时候都缩在床下,眼神迷惘呆滞,对这些动静早都习以为常。这里时不时发生一通爆炸、恐/袭、坠机之类,清晨再抬出几具盖着白布的尸首,已是当地人的家常便饭。
多么不人道的“家常便饭”啊,带着茹毛饮血的味道。谁不愿意在每晚归家的时刻,都能裹着温暖的灯光和饭菜香气走入家门?
冷枭一刀斜斩,被裴逸惊险地一脚踹开,后背跌向厨房窗台。
下一秒,“啪”,碎玻璃就在两人眼前崩裂四溅……
一颗子弹尖锐地呼啸着,燃烧着打向冷枭的头颅,却因为这人炸开的一头长发以及剧烈晃动而稍微偏出,擦破头骨让血溅出来了。
冷枭眼底流露出惊异:什么人?
他的瞳孔映出裴逸修利的身影。你不是孤军作战孤家寡人了么?你的组员全部被拦截,你身边只有你的情人床伴,那个出手阔绰、满肚子酒色财气的大老板,怎么还能埋伏了狙/击手?
你他娘的又来二打一欺负我耍单?你不要脸!
裴逸甩了甩肿胀发痛的手指,在喘息间浮出笑容:对,就欺负你耍单,你还继续打么?
仅仅相隔一条狭窄的街道,对面的住家,斜对着这边厨房窗户的那块窗帘后面,埋伏着守株待兔的真正的猎手。
章绍池以站姿持枪。
他很稳地端住沉甸甸的枪/筒,眯细了眼,眼皮上染着晨曦的第一缕光……
☆、Chapter 62. 陋巷追凶
Chapter 62. 陋巷追凶
章绍池射击之后, 迅速收手撤回墙壁后边, 但他知道自己命中目标了。
他脸上浮出淡淡的表情,小野猫, 我行吗?
真以为老子没练过、以为我不会打枪?我配得上在这片蛮荒大陆上, 跟你一起战斗和逃亡吗?
有些人或许天生就富有冒险气概与热血情怀, 过后再回想这段危险而冲动的经历,再让他重新抉择, 章绍池恐怕还是会选同样的行动, 披星戴月,天涯海角, 人生激烈地活过一场, 就没什么值得后悔。
那两个人贴身肉搏离得太近, 让他屡次瞄准但一直找不到射击角度,不然早就开枪了。
所以,裴组长永远都不会孤军作战,在世界的边缘尽头还有一个男人, 一直站在他身后。无论眼前是豹子娜莎还是通缉犯冷枭, 这个男人一直在。
裴逸并没有趁势痛下杀手, 从一开始就留了恻隐之心,尽管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
“别打了,放下武器。”他低喊。
“我知道你有你的家族仇恨,你有你的苦衷,但许多人是不应该被牵连进来的。尼娜·贝索托小姐是无辜的啊!扎耶德王子也是无辜的!”裴逸字字戳向凶犯的心,“还有你曾经的同事, 你想想黄永锋,他为什么就必须死?”
冷枭紧咬着唇不愿松口。
咬唇的倔强模样,让裴逸觉着熟悉,很像黑暗的巷子口,跟他抢夺钞票的流浪男孩。他们都曾经在地狱的深渊挣扎着爬出来,爬向洞口的一线天光。天光原本可以照亮你的脸。
“你为什么跟他们走同样的路?你还能回来。”裴逸说。
“我回不来了。”冷枭漠然地摇头,“我回来干什么?我至亲至爱的人,反正都死光了。我跟你不一样混,我为谁寻求正义公理,谁他妈给过我正义公理?”
“没有么?”裴逸眼眶也红了,“你的同事,你曾经的战友,你的朋友,你的老师,但凡对你曾经有过真心相待的人,没有一个让你值得牵挂?”
“……”醋栗色的瞳仁里光泽微抖,死水之下明明起了微澜,冷枭却不愿低头,“没有。我不像你还有个有钱的情人儿,还有那么生动的癖好,舔着你的男人陪他上床很有意思吧?可你也被六处那群过河就拆桥的老家伙通缉了,你自己不愚蠢么!”
裴逸说不出话,三观无法沟通。
这种人你跟他解释“亲情”“爱情”,能说通么?
一个人享受了孤独残缺的少年时代,炮火纷飞亲人离散,即便在成年之后,都难以抹去阴影下的心灵创伤。没有至亲,至爱,一个人在这世上似乎失去了全部热情与对善良的渴望,只剩下恶的欲/望,毫无底线和牵挂,也就不畏惧死亡。
两人都陷入怔忡,或许都在悄悄缅怀值得牵挂的人,尽管嘴上不愿承认。
趁这晃神的机会,逃犯撞破了一面本就破败不堪的烂墙。墙后就是隔壁住户的卧室,妇女孩子爆发出尖叫……冷枭抓过一个女人抛给裴组长,趁机夺路而逃。
晨光斜照,空气微凉。
狭窄的巷子里掠过奔逃的凶手,以及从某一户门口劫到的一辆电动车。
章绍池侧身出来,迅速再给一枪,电动车的金属排气管子迸飞,爆出噼啪的火星。冷枭好像骂了一句洋文,怒而掏枪还击。
章绍池回身躲开,弹片迸碎了墙上砖头,也划破他的眉骨。两个男人隔着一条街,很凶很大声地对骂了好几回合。这回把一条街的人都给喊醒了!
颠簸的土路折磨着破旧的电动车,轰鸣着,横冲直撞。
裴逸在连缀成片的民房顶上奔跑,从屋顶上空大跨步地跃过!他跳上阳台再翻进室内,在住户吓呆了的注视下穿过堆满杂货的走廊,夺门而出,再上房顶,一路往前方追击……
章绍池这时也从哪儿劫了一辆电动车,驾着“呜嗡呜嗡”的小电驴,上路就走。
这种交通工具在全世界通用,车后座悬挂的品牌标志就显示着Made in China。这是国货大批出口到非洲各国的精锐产品,市场占有率很高的。
两辆电动车在高低不平的土路上,像两只“嗷嗷”蹦跶的机械兔子,紧追不舍。
冷枭回头撩了好几枪,恼恨甩不脱这个牛皮糖。
章绍池单手控制车把,毫不犹豫地持枪还击,绝不吃亏。
裴逸那时也瞧出来了,他的男人仅仅就是徒手搏斗时候技不如他,可以理解。毕竟若论徒手单兵肉搏的战斗力,六处上上下下也没有人能打得过年轻气盛的裴组长。
只有霍将军十年前或可与他一战。然而长江后浪推前浪,拳脚就凭少壮,前浪已经拍在沙滩上了。
但是,他家章总很擅长操纵各种新式玩意儿和交通工具,这一点出乎他的意料,“老司机”名不虚传。
……
高低错落的白色和彩色房子,连绵天边。沙海的尽头,一轮红日跃出地平线,用它慷慨的热度和光芒,扫掉暗夜幽灵。
那两个脾气都很火爆的男人,驾驶电驴飞速碾过路面,把巷子里各家各户堆积的杂货撞得乱七八糟,再一溜烟儿跑走。
电驴灵活又蹿得太快,裴逸跃过几条街,经常就迷失方向。
“喂?听得见吗?……听见我吗?哥?!”他站在空旷房顶上,背景是一片壮丽的橙色晨曦,按住耳钉大喊。
就没人回应他。
喊了好几嗓子他才沮丧地意识到,没有联络了。他们的通讯频道早在新德里机场就断掉了,他的电子支援黑客同志被本部扣了。
失去了通讯员,在现代战场上就跟掉了枪差不多,陷入各自为战的一团混乱,谁也护不了谁。裴逸在屋顶上茫然四顾,循着小破电驴的马达声,艰难地寻人。眼力不够用,人脑GPS失灵。
冉冉上升的日头让气温升高,燥热,额头洇出一层汗。
没有谁真正能够孤军奋战,裴逸奔跑着穿越一片早间集市,被鸡飞狗跳弄了一身禽类杂毛,耳朵眼儿突然炸了一声,吓他一跳。
“滋滋啦啦”的机械电流声,带着调试频道常有的不稳定的杂音,叫醒了他的听觉,让他汗毛直竖。
微弱的电流响了很久,裴逸嗓子发干,迟疑没敢吭声,好像耳后现出一只幽灵。
“喂?……通了,能用吗?”
这是章绍池的声音。剧烈的喘息声充斥了频道,章绍池在高速奔波途中大喊:“喂?你能听见我吗?……你在哪呢?”
“听见,在。”裴逸喃喃地回应。
这不可能。
裴逸:“你是谁?”
章绍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