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敌同眠(75)
裴逸强忍惊愕,眼底洇出一道暗红色:“我们自己人?……他就是为了,单纯地向我复仇?”
“复仇是我们唯一能确认的动机。”陈焕双手交叠握在桌上,自带的一瓶矿泉水都喝光了,中途还去了趟洗手间,可见心情焦虑复杂,“你击毙冷鹄那件事发生之后,我们知道事涉敏感,立刻以其他理由让远东A组的冷组长从一线撤回,缴枪让他退后勤了。这确实对他非常不公平,他原本没有涉案,没有犯纪律错误,但是,但是当时……”
人事上两相权衡,上司选择了保住他们认为更重要的北非A组裴组长,只能把冷枭停职召回。
因此,这人一怒之下“失踪”,再也没有回头。
或许早在两年前那时候,冷枭就被怀有心计的人接收纳入了黑暗的组织,成为一颗钉子,一个“异端”。
……
裴逸用双手捂脸,很痛苦,慢慢地趴到桌上。
“这件事,原本,可以有更好的解决方式。你们早就应该告诉我实情。
“你们应该早点告诉我,我就有机会向冷鹄的弟弟解释清楚,我可以跟他坦白一些内情,让他了解当时真相和原谅我……
“即使冷组长不能原谅,也是我和他之间私人恩怨,我和他一对一私下解决,而不应当是这样,我……”
裴逸的脸在月光下雪白如雕塑,睫毛上挂了一些湿痕,他是很情绪化的。
然而现在,即便他去坦诚情况,也太晚了。发生这一连串袭击事件,损伤人命大动干戈,冷枭犯下的刑事罪案无法从MCIA的档案中抹去。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一切都太迟了啊。
这人将会押送MCIA总部的重犯监牢,随后提审,侦讯,再设法调查清楚此人背后支撑的更庞大的网络,假若在他们看不到的暗处,真的潜藏这样一个部门,总是跟正义联盟对着干。
裴逸最后将第四张牌压在桌上,压在自己掌心之下。
“陈老师,第四张牌,江瀚。他到底是谁?”裴逸盯着他上司的眼刨根问底。
前面三张牌都不重要,那三人都是喽啰、打手,只不过按武力值在打手里分个A、B档,分出个红桃或者草花,在裴逸的判断逻辑里没有区别。江瀚才是背后一张大牌,深藏不露。
每次提及江瀚,陈副处就缄口不言讳莫如深,像撬不开壳的一只老蚌就是不吐口,让他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
……
章总这一晚儿就没出门,变身很老实的居家男人,在酒店房间收拾行李呢。
他一向习惯自己打包,不紧不慢地整理衣物和鞋,还有旅行途中的纪念品小玩意儿。
他很挑剔的,看谁都看不顺眼,就不喜欢别人乱动乱放他的物品。
当然,小野猫除外,章总第一时间就察觉小裴把他藏在皮鞋里的“礼物”偷偷拿走了。
于是,每晚耐不住寂寞自我排解的时候,他闭上眼幻想爱人的美妙身躯,又增添了另一类场面,想象小裴在床上使用那枚贴心小礼物的诱人情景……
章绍池没想到裴组长不但没有失约,竟然会提前造访。
窗外再次飘起冷雨。雨滴淅淅沥沥地打在阳台上,洒落在盆栽绿植上。但人的心是火热的,带着希冀。
敲门声起,手指动静凌乱,而且没有对暗号。
频道里也问不出回音。某人因为外出与上司秘密见面,谈话内容绝不外泄,因此直接将话筒关闭,一片寂静。
章绍池从门镜里很仔细地看了一眼,很吃惊。
他一把拽开门,头发凌乱濡湿满面水光的人,狼狈地站在他门外。裴逸因为浑身湿冷而微微发抖,能把西装衬衫、裤子皮鞋都弄湿,也是挺有本事的。
章绍池以为出事了,双手将人拽进房间:“宝贝……怎么了?”
门廊昏黄的小灯下,像是终于在冰冷的河道上抱住了支撑的浮木,裴逸抱住章总,自己按头埋进情人的怀里:“我冷……哥哥抱我。”
不用说第二遍,章绍池赶紧抱住了人。
门廊上拖长的人影,缓缓地互相揽在一起。两条人影合二为一,在灯下搭成“人”字型,最终紧裹着贴在墙上。
裴逸把自己拼命塞进眼前宽阔温热的怀抱。冰凉的皮肤骤然遇暖都不太适应,有些发抖,再睁开眼,热切地追逐他喜欢的唇。
“当初你为什么喜欢我啊?”他追寻着,亲吻着,喘息声明显没有平时那样冷静,“我哪好啊,你为什么喜欢我?”
章绍池吻着人,大脑早已自动进入一片滚热空白的发qing模式,脸埋进裴逸颈间很宠溺地:“嗯……因为你好,你乖。”
“我一点都不乖,我这么糟糕我这么坏……”裴逸贴在墙上发抖,“我没有爸爸妈妈,我就是一个人,你为什么喜欢我这样的,因为我好骗么,是么?”
“你哪好骗了?”章绍池皱眉笑了,“你个混蛋精得很!是老子让你觉着好骗吧?”
章总认为这些年一直被溜得团团转还总被骗的,明明是他自己。他又想嘲讽打趣说“是因为你自己送上门的,当初你骑上来非要强bao老子”,但今夜不太适合这样的玩笑。
裴逸嘟起嘴唇:“哥哥我骗你啦?”
“对。”章绍池一本正经点头,“骗了二十年,连本带利你就还债吧。”
裴逸张开嘴还想唠叨,就被男人罩住唇瓣吮走了他的气息。他也吸吮对方的唇,合上眼,沉浸在火热放纵的缠绵中。他抱紧他的伴侣,被碾压出的疼痛才能抵销一两分精神上的痛苦和茫然……
“小裴,那件事你没有责任。你击毙罪犯是执行任务,我们都可以理解,你没做错。
“那年轻人也是钻牛角尖了,你去解释你再坦诚也没有用。冷枭毕竟自幼和哥哥相依为命,据说他们兄弟俩被父亲抛弃,母亲又被流弹打死,从中非战乱逃出来的……那小子性格有些暴躁偏执,无法接受哥哥犯了罪又死于非命的事实,才会选择一条不归路。
“不同的人面对同样遭遇,都会作出不同的选择,这不能怨你啊,小裴?假若你是冷枭,你的亲人因故横死,假若你的亲人像冷鹄这样是个十足的恶棍,是个通缉犯,你难道就要随之选择背叛全世界,就弃善从恶么?……你会吗小裴,你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吗? ”
裴逸那时伏在桌上,陈焕的手覆盖住他的手,嗓音颤栗沙哑,问他。
他的上司一遍遍地试图确认内心的疑虑惶恐:裴组长,你会吗?假若是你经历这样遭遇,你会背叛你原本心中最坚定的信念吗?善恶之间,你会怎样选择?
“我不会,我不会像他们那样。”裴逸眼圈泛红,对他的前辈做出保证。
我肯定不会啊。
……
章绍池突然停住动作,望着怀里的人。
裴逸以一条手臂挡住眼,浑身都在发抖,简直像落水扑腾上岸的傻鹌鹑,极少这么失魂落魄呢。
就是因为一个人硬撑了太久。这五年来也是头一次,在他难受的时候,眼前有个坚实可靠的怀抱,让他也能撒个娇,一下子就情绪溃堤。
“好了,不怕,先洗个澡?还是直接抱你上床。”
这晚,章总就把裴组长直接横抱上了床,剥掉很难剥的湿衣服,塞进温暖的被窝。
“对不起啊,哥哥,我……我真的,很难受,我头疼。” 裴逸把半边脸埋进枕头,鼻子齉齉的,可能感冒了。浑身骨节酸痛疲惫,没力气也没心思琢磨花前月下同床共枕的好事。
“睡觉吧。”章绍池抚摸他的脸。
同枕一个枕头,视线带着温度,脸就近在咫尺。
章绍池隔着被子抱住人,黑暗中偶尔咕哝一句,裴逸察觉到这男人好像在偷偷蹭被子了,真煞风景……
上了床还隔着被子抱,确实太不讲究。裴逸用眼神对他二舅舅表示愧疚,拽过男人一只手,掖进衣服,就是默许。
章绍池心里没有疑惑吗?
也有。
整整一天他被强烈的疑惑和妒嫉也快折磨疯了,自己胡思乱想瞎琢磨了无数种排列组合,只是一丝一毫都不愿表露,不想表现得像个老醋坛子。
类似于“你和那个叫冷鹄的通缉犯到底什么关系你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这样的无聊质问,他有足够的绅士风度,愿意等待小猫咪主动开口坦白。
章绍池凑上嘴,在裴逸的左胸,心脏位置,无言而动情地落下一个吻。
他是真的对一个人动了真情,也很爱惜。
他重新把他的宝贝包好,隔着被子揽在怀中,用强大的安全感让这只傻鹌鹑不再瑟瑟发冷发抖,这一觉睡至天明。
……
☆、Chapter 53. 定制礼物
Chapter 53. 定制礼物
第二天章总收拾好随身的皮箱, 连同他的家养小猫也一同打包, 两人一路重回罗马。
以裴逸的理解,二舅舅这人是有恋爱脾气和骨气的, 心怀一种执念。两人之前是在罗马这地方一日之间重修旧好, 因为那两只甜腻腻的冰激淋球, 所以章总一定要回来,带着“干外甥”重游浪漫的都市。
当然, 在两人秘而不宣的心思里:章绍池这趟短途旅行的真实意图, 恐怕是想要“干”他外甥吧。
裴组长是真的感冒了,重感冒。
连日疲劳奔波, 神经高度紧张思虑过度, 过分透支了体力和精力, 结果那晚又意外淋了雨。
裴逸那一夜和陈副处密谈之后分手。他独自摇着小船,划过月光河道,内心沮丧又迷茫,就把自己弄成浑身湿透。
他就是这样的脾气, 极爱宣泄和发疯。那一丝小雨还不至于让他西装衬衫和nei裤都透了, 他其实后来跳下河道, 游了有几百米,把小船都扔在身后。
这块冷调精致的水晶棱镜,背面隐藏的就是敏感激烈偶尔抽疯的极端性格,不然哪天真的憋疯了。
他的人生好闺蜜聂大花就说过,在裴组长独守空房的五年期间,不止一次教育他:宝贝, 你这样做人很吃亏的,别人都以为你风流、你很浪,只有我了解,你又疯癫又痴情的。
你也戴着面具。你的面具下面又在掩饰什么?
在罗马城逛过一天,章总随即亲自驾车载着爱人,往郊区一个方向去了。
一看就是有所筹划,老家伙一脸兴奋又神秘的。
少爷很舒坦地坐在敞篷跑车里,腿就翘上挡风玻璃。车里摆不下他这么嘚瑟的,脚丫子从侧面都伸出去了。他这一路就疯狂地擤鼻涕、打喷嚏。
车子在乡间蜿蜒的道路上行驶,风在耳畔呼啸,像俩人很年轻时的岁月。
放纵的视野里,漫山遍野淡蓝色的矢车菊,还有紫色薰衣草,美极了,像天堂里的一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