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敌同眠(121)
平时特炸乎的响炮,比如裴组长这样儿,别说瓤子变质他走进这栋楼哪怕只是换个妆容、剪了新发型,都能被一群人侧目围观,太显眼了。最可怕的耗子家贼,就是扔在人群里不显眼的这类,藏在阴暗的角落很难察觉。
“您说明天开会重启检材,我、我整理取样、打印清单,准备要向您汇报,裴组长,我……”这人在裴逸面若寒冰的盯视下脊梁软了,实在编不下去,颓丧地垂下头。
当然,裴逸随口一句“明天开会重启检材调查”,就是往黑暗房间抛个诱饵。
往墙角的老鼠洞口,放一块腥香的奶酪。
他的御用黑客程序员小范同志站在身后,麻溜儿递上一沓打印单,内容很丰富:“头儿,这是走香港银行的账单,有个专门往里打钱再转账的账户,应该就是他化名开户,没错啦。”
只要开出十倍、二十倍的价钱,总会有少数人禁不住诱惑铤而走险。
裴逸蹲下身,目光如炬:“你背后的主顾,是谁?
“六年前那场不太成功的行动,最后登上阵亡抚恤名单的几位前辈,六处确认牺牲名单肯定不是仅凭肉眼目击或者几条短讯电文那样草率。咱们的内部程序,一定经过遗体确认,哪怕被炸成焦尸,被烧成一撮骨灰,都要做检测报告。这中间经过手续,最后还能让死亡名单出现重大纰漏,那么,一定是你们部门的‘活人’也出问题了,对吗?”
一串质问让内鬼面色煞白,戳中要害,一句都回不上来。
裴逸再要质问“那个人是谁”“阵亡名单上究竟谁还活着”的时候,阶下囚在几人钳制之下突然发抖挣扎!
还想负隅顽抗?裴逸伸手捏住对方下颌骨,强迫捏开嘴巴,身旁的范高眼明手快把一沓打印纸卷成纸筒,塞进去,是防止俘虏咬“牙”自尽。
胡副科仰面两腿挣扎,“呜呜呜”却不像是要自杀,而是想求救活命?这人眼珠里溢出悔恨和求饶的神色,恐怕也后悔当初卑微的一念之差。
暗夜里“噗嗤”一声。那个声音就一直烙在裴逸的记忆里,是在他脑子里“噗”一声……
眼前人蹬踹的腿突然脱力,抖了几下,逐渐僵硬。
周围的人大为惊谔。
范高“哎呦”了一声,伸手去探鼻息,翻开眼皮察看:“头儿,可惜……这家伙挂了。”
裴逸摇头轻叹。经不住利益的诱惑而一念之差,放弃忠实的信仰,最终毁掉的绝不止一个人半生的清誉,还有命啊。
……
“老胡进入房间,就直奔这个柜格,发现空了就慌了,然后……他翻看瓶子,最后取出确认的是这瓶东西,随即销毁。”
裴逸察看监控拍摄下的画面,琢磨胡副科在黑暗中的动作。
被胡副科毫不犹豫首先销毁的那瓶检材,标签已经向他们提供了线索。当然,真的检材样本早就转移了。
从小黑屋里跟随裴组长一起走出来的一名白大褂,终于揭开口罩,露出清秀的脸,范高都吓一跳:“诶,周少爷……哦不,周组长?”
周彬作为外援技术支持,只是不知道裴逸给不给这份兼职薪水。
周彬一笑:“别叫组长,我哪有那么大的官!”
疯狂敬业的裴组长逼着技术员们也熬了一宿。周彬从实验室出来,摊开化验报告,悄悄地开小会:“大约就像你猜测的那样,当初收殓遗体的生物样本,肯定被人调换过,所以死亡报告、牺牲名单都有不实之处。”
行动事发的大部分经过、细节都是真实内容,唯独在最重要的生死结局上,稍微改几个字。改得很精密。
裴逸用掌风震了一下办公桌,就震起一块漆皮:“毕竟事发地在境外,战乱国家情势复杂,距离国内很远,很容易动手脚,隐匿部分实情。”
周彬凑近:“现在看来,恐怕你们陈处、连处都一直被蒙在鼓里,都没料到是法医和痕检部门出了内鬼,制造假死亡,蒙混过关。”
“是啊,坐镇燕城大后方的人,就被障眼法蒙蔽了,以为名单上的人都已壮烈成仁……”裴逸喃喃道,“除了厉寒江是自请离职发配境外,直到最近才想到,还有一人活着。”
周彬眼睛发亮:“小裴你真聪明,早就想到了?”
“我简直蠢得要命。”裴逸一脸惭愧愤懑,“陈老师才是早就想到了,就是瞒着我不说实话,真愚啊,结果对方头一个就是要他的命让他永远消声!”
乱草丛中的脚印、痕迹,从四面八方汇合,终于拼出富有逻辑的图案,让他作为晚辈和局外人,也能有迹可循。
对手从一开始就对MCIA6一切了如指掌,对全盘游戏规则门儿清。
如来佛的一只大手控制了宁非语、黄永锋、冷枭,并且了解他裴组长的底细,他的狙/击手闻羽,甚至熟悉厉寒江、陈副处……这人在背后握了满把的扑克牌,想打哪张牌就打哪张牌,姜太公稳坐钓鱼台,隔空就把牌甩了他们一脸……
带着某种强烈不满和恨意得甩他们一脸,是想要讨伐、报复,不遗余力地破坏一系列行动。
而这种报复和掣肘,最终愈演愈烈演化为直接的刺杀。谁这样一腔怨恨屡下黑手,目标剑指执掌MCIA6若干年的陈焕和连南钰?意图已经太明显了。
并且,就用裴逸被抹去记忆的同样方式复制出“杀手”闻羽。这把戳向他心口的刀,仅仅是为向他演示:看到了吧?那些老混账曾经怎样残酷地盘剥你还利用你。
这一切,都是裴组长的指路明灯。
裴逸坚定相信自己父亲。而有人对六处进行这场发泄,对老家伙们围追堵截,很像是为他的父亲鸣不平,为他这个蒙在鼓里的傻儿子伸冤呢。对别人都心狠手辣,唯独对他裴组长心心念念,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六年前阵亡名单中的烈士,一定有人没死,自认为含冤受屈以正义之师为名,终于从屏幕背后现身。
周彬悄悄说:“你已经确定幕后BOSS是谁了?”
“没有,我再想想吧。”裴逸转身翻找东西。
厉寒江都死咬着不坦白不投案,辛苦隐瞒这么久,自己怎会冒冒失失就把嫌疑对象说出口?
他也不说。
裴逸攥着这沓重要的化验数据,回头就瞅见周彬摘下口罩,松开领带,脸上挂两个大黑眼圈。
真是个好用的吉祥物啊……
“谢谢兄弟!”裴逸恢复轻松笑容,“我实在没有太多人能够信任,尤其还能立刻持证上岗、进实验室帮我干活儿的人。”
周彬笑得干净磊落:“明白,随时效命。”
“唉呀,我假若不是名草有主了已经是有未婚夫的人,我都对你动心了,可惜相见恨晚……”裴逸一秒钟就原形毕露,“这回假若能破案、功成,我的军功章上有你的一半。”
周彬吓得把口罩拍他脸上:“我的左手还想留在我左胳膊上呢。你的军功章,留给你未婚夫吧!”
裴逸毫无廉耻地大笑,捏少爷的嫩脸:“周小彬先生,将来有一天,你要是能把坐牢的冷组长收了房、办了他,兄弟我没得说,一定为你们备一份厚礼。”
周彬又不自在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真后悔跑这地方来免费打工,加班津贴都没的,姓裴的就给他打了一张白条?
假若办不成冷组长,厚礼就没了?骨子里难掩风骚的裴组长,订了婚还到处撩,劣性不改。
“不成,厚礼都嫌太轻,不足以表达我和你之间相知一场,患难真情。假若事成,你这份彩礼我替你出了,包在我身上。”
裴逸一路哈哈笑着,插科打诨胡扯八道,不动声色地送走周彬。
裴逸用手掩住嘴,罩在小周耳朵上,亲密的悄悄话:“常做好事也难免得罪人,你自己也当心。”
周彬一笑:“我知道,放心吧。”
冷组长对他叮嘱过一模一样的话,“常在河边走难免鞋湿,你这傻瓜自己当心。”
谁是没有隐瞒点小秘密的?周彬前脚就刚从红海沿岸转了一圈回来,连裴逸都瞒着,又去探监了。
这次有了一步重要进展,从牢房门外的探监室,终于跨进牢房里,被冷组长“特批”允许坐在小铁椅子上聊天了,多不容易啊。
……
鱼肚天光移上大楼外墙,驱散暗夜的阴影。清冷的石壁缓缓洇出温度。
裴组长终于在部门陷入危机、权力架出真空的时刻,毫不犹豫地揽下权柄,也扛起一些责任。
朝中无人,一将难求,他就是上方现在调兵遣将所能指望的人。所以,他不声不响地,就把MCIA6与他最为密切的一部分行动组以及人事情报,都攥在自己手中;并且秘密向领导请示,即日着手边境“白象行动”的调查。
这期间还以“放长假”为借口,从情报室剔掉两名他早就怀疑的对象,实为暗中监控软禁。
权力是个好东西,怪不得那么多人对权力疯狂求索、趋之若鹜,裴逸自己都领略到手握权柄的好处。
在没有窗户、见不到天光的办公室里,他一遍遍翻看六年前的行动报告,以及八年前甚至十年前,前辈们出生入死,军功章上照耀的荣光……
“对方有计划地伏击,我的组员都不在了。”
“不,我会想办法脱身,不用管我,不要让他们再进来!”
爆炸,狙杀,疯狂地扫射,一串子弹嵌入山崖的土石缝隙,断肢残臂炸上天空……
车辆翻滚着坠下山涧摔成粉碎,呼喊着名字,惊痛的眼神中暴露无比留恋……
那时的行动,谁还在场?谁会冒险冲进包围圈去救他父亲?
那人一定是厉寒江的队友,忠诚的铁血战士,感情深厚到可以临阵豁出性命相救,可以为他袭击清除六处高层,也因此对故人之子另眼相待,一次次对裴逸手下留情……怪不得厉寒江被无数双眼盯着怀疑,怀疑也没错啊。
有人潜伏在看不见的地方,施展乾坤手,为他们父子二人效力,复仇,扫清障碍。
几乎就要事毕功成了呢。如今衣冠楚楚进驻六角大楼高层最大一间办公室的人,就是他裴组长。
……
当夜回城,公车停在新的“换乘点”。
熟悉的男人,在驾驶位的车窗后面,被往来的车灯光影照亮双眼。章总开着自己车,接裴逸下班。
章绍池把车开进自家前院,进了车库都忘记遥控关门,转过脸,不作声地盯视。
他一把解开自己安全带,却把裴逸身上那副安全带缠紧,缠得很紧,更紧,不能放开,生怕又跑了,好像缠了三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