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仇恨(318)
“但你本身也属于无数个跟你一样普通基数的一部分。是几十亿,几万亿,甚至兆亿之一的构成部分。即便你改变了,即便缺少了你,也只会在历史中出现一个极为渺小的缺损点。发展到物理层面以前,历史就会对你进行无数次四舍五入,让这种小数点后无数位的存在彻底省略,让一切都恢复到原就属于历史的进程之中——除非你能退回到无视时空的基础单位级——粒子态,并且永远停留在这种状态。
“所以,只要你不否定原本属于自己的,也就是属于历史中的那一部分,你对于自己而言就不再是无名者,而是无可代替的存在,你也因此就能与其他人建立联系。除非你陷入到一种叫做‘愚蠢的固步自封’的状态里,沉溺于追逐这个世界上本就不存在的‘后悔药’,就此活在臆想中,逐渐放弃了自己。”
闻哲终于讲完了这堂过于冗长的“课程”,却没有问对方是否听懂,又究竟听懂了多少,就这样沉默了下去,视线随后也重新落在海上。
屠休不满于对方从自己身上移开了视线,却没有表现出来,只问:“这就是你口中的‘时间从不驳论,驳论的是人’的完整解读?”
闻哲既没有动作也没有回答。
“你也是这样?”屠休更换了追问主体。
闻哲既没有看向对方,也没有说话,但他的“域”却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第264章 广域-4(III)
不知不觉间,夜晚再度降临。
海边又起风了,却没有落雨。月色亮得刺目,皎白的光线勾勒出彼此的轮廓,清晰得宛如点燃了一簇火把,佐证着这片海域今夜的晴朗天气。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未来?”屠休把视线从夜空移到闻哲身上。
闻哲摇头:“我不知道。”
屠休一怔。
“我思维里有一部分暂时已经不受我的控制了,”闻哲简明扼要地说,“只能等到我彻底恢复之后,才能回去。否则我会处于这种无法违抗的本性与本心的状态中。”
屠休瞪大双眼,仿若如梦初醒。直到大风让他不自觉战栗,他才回过神来。
“季节变了?”他感受到明显的温度变化,花了些时间确认不是单纯的心理作用,而是不知不觉间,气温的确已经下降不少。
“冬季。”闻哲说。
“难怪这么冷。”屠休小声抱怨,“你肯定忘了我怕冷……”
闻哲不止没忘,甚至还料到了对方接下来的举动。
他看向对方,用眼睛阻止了对方。
“我不止一次警告过你别再靠近我,你却完全没有记在脑子里。是要逼我亲手拧断你的脖子吗?”
他平稳的声音仿佛没有任何情绪,用词却十分直白。
“我……”屠休趁机靠近对方的企图被拆穿,本想继续发挥厚颜无耻的天赋,却在对上对方的眼神时不自觉僵在原地,改为口头抱怨,“你之前都愿意握着我的手了,现在为什么又不……?”
“照顾病患。”闻哲打断。
屠休:“我现在也是……”
“屠休,”闻哲再度打断,“强烈的胜负欲是你我与生俱来的本性之一。控制欲也是同样。此前你想尽办法就为了给我戴上镣铐,而我则想给你带上项圈——就是因为这种针锋相对的相处模式,我们才会陷入无解的僵局。你现在还要继续重复这种模式,是想跟我不死不休,还是单纯想要与我两败俱伤才满意?”
屠休哑了,闻哲却没有恢复沉默。
“困兽犹斗。何况我们是人。我始终想要完全掌控你,你则企图彻底驯服我。可你我心里其实再清楚不过,无论是你还是我,都只能短暂地占据上风,绝无可能永远胜过对方,更不用说是彻底控制对方了。”闻哲叹息道,“我们会维持在互相残杀的状态里,直到我们困死在这种循环里。”
“这样有意思吗?”他质问屠休,“还是说,这种持续的、相互厮杀的状态就是你心中所期望的结果?”
“……”
闻哲的话直白得近乎残忍,屠休根本无法反驳。
片刻后,他才泄气般的在原地坐了下来。
“我知道了。”他说,“我不会再越界了。”
闻哲怀疑地看着他,知道对方还有话没说完。
“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我不想跟你谈条件……”
闻哲打断对方,却同样被对方打断。
“不是谈条件,也与我无关,而是与你有关。”
“……”
屠休的抢白换得闻哲不解地审视目光,随后示意对方继续说。
“既然我能帮你尽快恢复稳定,你也已经默认了在自己完全恢复以前愿意让我留在这里的实事,至少应该给我一些对等的回报才合理吧?否则岂不是在违背你口中的对等交换原则,也与你总挂在嘴上的公平相冲突了?”屠休理直气壮地连续抛出反问,“更何况,既然能让你恢复的东西就是情感,而情感却是能相互作用的东西,如果你继续抵触我,肯定会拖慢你的恢复速度。”
对方语气和话语都出乎了闻哲的意料,让他一时只能哑然地盯着对方。
“别这么盯着我,我会想吻你……”屠休咕哝着咽下了尾音,“也别用拙劣的谎言来否定我的话。你不是那种会否定事实的人。”
“我不会利用这件事来与你谈条件。真的。我虽然会趁人之危,却没那么愚蠢。我甚至知道,就算没有我,你也会逐渐恢复。只是速度会相对慢一些。而你苛求完美的性格,显然非常讨厌处于这种不稳定的状态中,更不用说是在有可能缩短这种不稳定状态的时候,自然会做出相应的最优选择。”
他难得无奈,也难得认真,更难得笃定。
“虽然我还不明白这种作用与恢复的原理是什么,但我真的很想帮忙。”他说,“你就当做是租用了一件好用的工具,只需要支付租用费就行了。”
“好。”闻哲应,“说吧。”
屠休却愣住了。
“不过,我从来不把人当做工具。”闻哲趁机纠正了自己的话,“你也没有必要以那种卑微的姿态跟我对话。尤其是那些自我贬低的用词,你没必要再用了。你只要告诉我究竟想要什么?”
屠休“唔”了一声,接受了闻哲的前半句话。至于对方的后半句话,意思已是不言即明。
“这并非索要。”屠休解释道,“我只是希望你能答应我,在你彻底恢复以前,不再无视我即可。”
过于单纯的要求反而让闻哲错愕。
“我的意思是,”屠休很快修正了自己的话,“哪怕是个与你初次见面的、你完全不认识的人,你都不会表现得那么排斥。更何况就算抛开之前所有不提,我也发现你如果用‘正常’或是‘普通’的交流互相方式,也更有利于加快你的恢复速度。”
闻哲眨了一下眼,似乎无法相信屠休会什么都不要求。
“还是说,”屠休道,“你之所以完全不愿意与我交谈的原因,恰好是因为你顾虑自身尚未稳定的精神状态会无限放大自身的负面情绪,导致你无法继续掩藏自己的本性,所以才必须通过避开与我交谈的方式来隐藏自己,以此确保自己不会失控。”
闻哲恢复平静的面孔,却不住地审视着对方。
“那我只能得出一个更加大胆的结论,”屠休继续道,“就像我之所以憎恨被别人控制,恰好是因为我极其容易被别人所控制,而你之所以能展露出如此完美的自控力,不单纯因为你本身极为厌恶失控,还因为你本身就是很容易失控的性格。”
“……”
屠休的确擅长与人谈条件。闻哲沉默地想。那些已经提前布好的“完美陷阱”,让自己根本无法回答。因为无论他如何回答,都会不小心承认了隐藏在内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