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仇恨(262)
尤其是天气冷和肚子饿的时候,求生欲简直就是懦弱最佳的帮凶。
九十年代的东欧,穷得连偷窃都必须碰运气。毕竟穷人自己都无法果腹,而那些不会为食物发愁的人,则有庞大的私人武装。
他决定带着人和武器去抢那些住在豪华大宅里的特权阶层的时候,已经饿得拿不起枪了。他的同伴们也是。
为了能活下去,作为士兵的他被迫使用了自己唯一擅长的技能,去做他唯一擅长的事。
他终于填饱了肚子,口袋里还有了些闲钱。曾经在军队里同伴听说他混得不错,陆续都来投靠了他。
工作开始变得更加复杂且危险,从单人拓展到团队。
当他和同伴受伤的次数多了,他们却不能去看医生。因为他们的身份是逃兵、是罪犯,口袋里的钱也不够他们看医生。于是大部分时间能成功自保的他,自然就成了帮大家治疗的半个外伤医生。反正有消毒、止血和抗生素,剩下的就靠自己的身体去熬。只要治不死,他就是最优秀的医生。
直到真的有人死了。不止一个。他因此意识到,徘徊在生死边缘的人话总是会变多。
大家的控诉与他的想法相同,疑惑也是:为什么他们都这么贫穷,为什么贫穷的他们还只能无助的站在原地,等着被时代的车轮碾过?
疑惑、糟糕的工作、海量的内疚,让一些人崩溃了,另一些人则发了疯。
他比别人少了内疚,却多了愤恨。
他选择杀死更多的人,防止被无情的时代所吞噬。
随后他找到了恰当的生财之路。
没有稳定社会秩序的地方,秩序本身就是一种商品。
他开始兜售这种“商品”,率领着同伴维持秩序,守秩序的普通人可以种地、生产和生活,而他们则会养活他和他的同伴。
他终于有时间解决同伴们糟糕的心理问题。
他“治疗”了他们……
某一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仅擅长治疗外伤,还擅长治疗别人精神上的创伤。
奇怪的天赋。毕竟他从没想过自己能救人,可他实际上已经变成了一个半吊子外科医生以及半吊子心理医生。
某天他醒来时,觉得与其继续重复杀人,不如去学点能救人的手段。
他弄了个还算过得去的身份,在曾经当过老师的妻子的帮助下,重新回到了学校。
女儿出生的那一年,他拿到了两个学位证,开了家小诊所,不仅可以给人做小手术,还可以给人解决心理问题,妻子就是他的护士兼助手。
食不果腹和颠沛流离的生活,仿佛成为昨日。他终于在一个偏远乡下地方安顿下来,原来的同伴们有些成为镇上的警察,有些继续向外扩张势力,出售用暴力和子弹换来的“稳定秩序”。
他的女儿满5岁时,一位年纪不小的女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说年纪不小,是因为对方身上的气质的确不像年轻人。但对方保养得当的外表和上层人才有的举止,却让他揣度不出其年龄或身份。
他很擅长看人,但是面前的女人却像一团迷雾。
她声称是他至少追溯到曾曾祖父那一辈的远亲,他尚且来不及嗤之以鼻,对方就轻而易举地背出了连他都必须翻看着文字记录才能念全的历代家族姓。毕竟东斯拉夫人可不像盎撒人,他们其实很长时间都没有姓的概念。有姓的人毫无疑问,至少也曾经是有身份的小领主。
她指着其中一个名字,向他解释好几代人以前的渊源,告诉他那些人曾经是什么地方的小领主,拥有多少领地,又是如何衰败的。甚至包括她的祖先如何把西里尔字母转换成英文字母,暗藏进自己的中间名里。
当他想要告诉对方就算自己的祖先曾经是什么可笑的小领主,也不可能跟恶心的英国旧贵族有过交集时,对方却笑着说:『贵族是一种很难随着时代延续下去的身份制度,东斯拉夫人的贵族尤其会遭遇培育不出适合继承人的悲剧,最先衰落并消失。如同诅咒。』
前面的话他不在意,但最后的短句他却不陌生。是母亲和母亲的母亲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人的一生要踏入泥潭容易,想要全身而退可就未必。
这毫无疑问个好机会,他和他的同伴都能拿到新身份,他所需要做的只是换一个雇主。
他选择抓住这个机会,即便他未来的雇主比他的女儿大不了几岁。
『以你开出的价格,完全能雇佣到那些名牌大学里的专业人士,为什么选我?』他记得自己在答应下来前这么问了那个女人。
『我需要一位绝对能信任的人,才能放心地把我的外孙托付给他。』对方说,『在这方面,我比较传统,永远只愿意相信跟自己有亲缘关系的人。而且,虽然那孩子不是个坏孩子,只是非常奇怪而已,但他并不普通,我相信你能保守这个秘密。你肯定会喜欢他。相信我。即便你讨厌他,我也不会取消许诺的馈赠,只要你保证不向旁人提起那个孩子的特别之处,那些东西就当做我这个做长辈的送给小辈们的一份圣诞礼物。』
这些不止留有余地还相当有说服力的说辞,最终帮他下定了决心。
事实也的确如她所言。
小男孩既相当聪明,也相当特别。
“戒断症”不发作的时候,他健康、可爱、乖巧且听话。
虽然会闹,但从不哭泣。
想要什么的时候会撒娇,讨厌的时候会说讨厌,不能碰的东西只要告诉他理由,他就绝对不碰。是那种容易听懂道理,也容易讨大人喜欢的孩子。
尤其是语言的天赋,无论学俄语还是其他,都是学一遍就能记住。简直不像是个处在叛逆期的孩子。当然也可能是少年——这就是问题所在。
『你今年到底几岁了?』他问,『虽然你外祖母说是11岁,但我觉得不像。』
『无所谓。』对方回答,『年龄只是一种工具,并不能说明心智成熟的程度。』
『……』
第一年,他看着反复在无理取闹的幼稚与绝对理智的成熟之间徘徊的新雇主,甚至无法界定对方的年龄和性格。尤其在多次亲眼目睹对方把包括其父母在内的成年人耍得团团转之后,更让他意识到治疗前景的严峻。随后他又意识到,对方之所以表现得讨喜,完全是为了让别人对其卸下防心。
这个小孩能够以谁都无法效仿的方式,与人迅速构建出无法斩断的人际关系,同时却会在心底嘲笑那些相信了他的人。尤其是那些自以为彻底控制了他的人。
相比性格上的古怪,他身体上的问题要严重得多。
“戒断症”如影随形。
他光是让对方愿意像其他人那样穿上衣服,就耗费了一个月;让对方愿意对自己说出真心话,又耗费了半年;教对方如何遏制性瘾,则耗费了两年多,并几乎就用尽了自己所有的手段;至于让他学会使用普通人才能接受的方式沟通,又与其拟定了一些“特殊规则”来帮对方维持理智却只花了一周……前面这些其实都不足以让他疲于奔命,真正麻烦的是,必须随时让一个不会被其言语蛊惑的人留对方身边,防备着那孩子突然结果掉自己的性命。随着他的长大,人数还必须不断增加。
仿佛恶魔降临,毁掉别人和自我毁灭才是他的天赋。
这或许就是他外祖母口中特殊的天赋。
到第五年的时候,他终于能够理解那孩子大部分的灵魂,也明白了他的结症所在。
『你在憎恨什么?』他问,『是你父母当初的选择?没有出面阻止一切的祖父母?那座该死的岛?控制你的LR他们一家和那些利用你去控制你家人的老头?或是经常失去控制的身体?』
『都恨。』对方回答。
『既然都恨,为什么还要跟那些人和平共处?』他追问:『甚至还要讨他们的喜欢,让他们以为你是他们的同类,是他们的好孩子,是他们最喜欢的玩具,却不去报复他们?』
『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吗?』
『真的。』对方说,『我可以通过一个问题来说服你相信我。』
『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