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被迫替嫁后(182)
楚召淮抬步上前。
姬恂侧过头去,墨发披散着遮挡住半张脸,煞白雷光将满室照得一瞬煞白:“出去。”
内室只有雷鸣和呼吸声。
终于, 楚召淮说:“哦。”
姬恂听着耳畔模糊的脚步声, 眼前一阵黑一阵白,连呼吸都过分灼热。
毒未解之前,盛夏雷雨天姬恂极其容易发病, 唯有服用虎狼之药方可遏制住, 这是解毒后遇到的第一场雷雨。
眼前没有出现纠缠他多年的鬼影重重, 可身体却似乎因雷声做出本能反应, 搭在锦被上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战栗。
姬恂眉眼冷峻, 眼眸闪现一丝厌恶,五指猛地一收拢,强行将指尖上的颤抖压下去。
只有意志不坚的懦夫才会被记忆影响。
所有仇恨之人皆由他这只手所杀, 他已不会受制于人,在令人窒息的朝堂上悉心竭力才可求得一丝生机。
以杀不可止杀, 却能发泄心中怨恨。
姬恂正垂眼面无表情看着, 就见一只手倏地伸来, 细长五指扣住他的手腕。
煞白雷光冲破窗户,照在宽大凌乱床榻上。
姬恂指尖一动,抬头看去。
楚召淮并未离开,坐在床沿低着眉为他探脉。
雷声紧跟着噼里啪啦响彻耳畔。
“你呼吸不对……”楚召淮轻声说,“体温也比寻常要高,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姬恂被雷声影响的心口好似因这股清淡苦涩的药香一点点舒缓, 他注视着楚召淮, 并未回答,反而没来由问了句。
“当年护国寺烧头炷香, 你所求是什么?”
楚召淮没料到姬恂要说这个,手指轻抬又按下,许久才道:“我也忘了。”
姬恂一掷千金所砸出来的头炷香,神佛似乎瞧不上铜臭之物,给了楚召淮希望,又将他从云端狠狠踹下来。
想来是惩罚吧。
姬恂注视着他低垂下的眉眼。
忘了?
楚召淮的记性如何他最清楚,当年璟王府收集来满满一书架的医书,枯燥隐晦,寻常人看一眼就觉得晕,楚召淮却一月不到就将所有医书悉数看完,且过目不忘。
就连此次大疫也多亏他记起一副古方,才这样快抑制住。
如今他却说忘了。
姬恂唇角动了动,有些自嘲地笑了。
“你之前说得对。”楚召淮一边探脉一边随意道,“神佛之事并不可信,就如临江有一尊金身大佛,每日拜求之人无数,有人求平安有人求姻缘,可也并非人人都遂心满意。”
若只求一求神佛便能得偿所愿,那世间就没有那么多悲惨之事。
姬恂一怔。
楚召淮和姬翊在护国寺中叽叽喳喳求神拜佛的模样,恍惚还在昨日,如今却看破红尘般,连神佛也不信了。
姬恂正要启唇说话。
楚召淮眉峰遽尔紧锁,似乎探到了什么,指腹微微用力,又扶着姬恂的侧脸看了看神色。
姬恂:“怎……”
楚召淮霍然起身,快步走出内室:“周患!”
周患一脚踹开门闯进来,手中弯刀已出鞘:“有刺客?!”
楚召淮飞快道:“将商陆哥叫来,再熬一副治疗疫病的药送来。”
周患一愣,察觉出楚召淮话语中的意思,脸色倏地变了。
姬恂的体温比寻常人要高得多,又因之前中毒后毫不畏冷,夏日炎炎身躯一直是滚烫的。
楚召淮打来一盆冷水,想浸湿帕子先将姬恂体温降下去。
刚走进内室,就见那破了几个口子的床幔已被扯了下来,姬恂半躺在榻上,瞧不见他的神情。
只有声音从中传出:“天色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楚召淮将水放下,一边将干巾覆在口鼻一边有条不紊道:“你体温偏高,瞳孔在扩散舒展,神智隐有昏沉,想必是已染上疫病,药即将送来,等服下后……”
姬恂打断他的话:“这些自然有跟随的太医来做,你累了一日,不必费心操办这些。”
室内一片死寂。
姬恂说完后,听着外面没动静,指尖本能蜷了蜷。
烧得糊涂的意识难得有了一丝清明,终于意识到不对。
本意是担忧楚召淮靠近他,也会染上疫病,可强行将他推开的行为……
不正和夺位时将一无所知的楚召淮送去护国寺严密保护起来,一模一样吗?
姬恂猛地咳了起来,骨节发白将床幔扯开:“召淮……”
话音戛然而止。
楚召淮并未离开,仍站在那注视着他吗,只是覆面的干巾已取下,正握在手中。
姬恂穿过凌乱内室和他对视上,落在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心中骤然浮现一个念头。
楚召淮若是真的被赶走,恐怕这一生都不会再回头看一眼。
重新将干巾绑在口鼻,楚召淮走上前去,将愣怔的姬恂推到枕上,不知为何竟然笑了:“这几日陛下好声好气说人话,恐怕是憋疯了吧。”
姬恂:“……”
一年之内无法彻底改变一人的秉性,在姬恂知晓自己染上疫病后便沉着脸赶他离开,楚召淮就知晓这人本性并未彻底改变。
他只是懂得了克制。
姬恂见他未走,微微放松紧绷的身体,他嘴唇苍白,烧得浑身滚烫却还在笑:“方才你解下布巾,是准备走吗?”
“是。”楚召淮倒是没隐瞒,一边为他擦汗一边干脆道,“准备走到天边去。”
再也不为他回头。
姬恂又笑了,侧头躺在枕上阖上眼,声音逐渐微弱下来:“是吗?”
幸好叫住了他。
狂风暴雨将窗户吹得剧烈作响,雷声仍然在劈天劈地,震耳欲聋的声音却像是被隔绝在狭小的床幔之外。
耳畔唯有那道轻缓的呼吸声。
姬恂意识逐渐陷入昏沉中。
和其他发烧时的人不同,姬恂没有梦到有恶兽追逐,也没有遇到厉鬼索命,甚至没梦到尸骸遍地的战场。
梦中,王妃一袭单薄衣袍坐在湖边钓鱼。
那时的楚召淮眉眼间还带着稚气,一身华贵紫袍,头发垂曳到地上,哼着小曲钓着鱼玩儿。
梦境中只能瞧见他的背影,视线微微走进。
似是脚步声惊到他,他疑惑地转身看来:“陛下?”
姬恂一怔。
明明在璟王府,他却唤自己陛下。
楚召淮歪着头好奇看他:“陛下要放我出去玩吗?”
姬恂下意识觉得不对,可梦境并无逻辑,他听到自己懒洋洋笑了声:“钓上鱼来了吗?”
楚召淮耷拉下脑袋,不高兴地甩了甩鱼竿:“我怀疑这鱼塘并没有鱼,一个月都没上钩一条。”
姬恂笑了,居高临下抚摸他的脸,淡淡道:“继续钓,钓上来才能出去。”
楚召淮只好继续抛饵。
姬恂坐在他跟前,手缓缓往下一勾。
叮当一阵脆响,一根纯金打造出的铁链落在指尖,另一头连着楚召淮的脚踝,“唔”了声微微一抬。
楚召淮说:“你干什么?”
“外面危险。”姬恂掐着楚召淮的下巴,像是在逗一只鸟雀,笑着道,“我是为了保护你。”
楚召淮安安分分将下巴抵在他掌心,温顺又乖巧:“我知道。”
姬恂凑上前去亲吻他的眉心:“乖一点。”
楚召淮似乎觉得他很奇怪:“我很乖,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毕竟……”
姬恂手一顿。
楚召淮转瞬化为一只被关在金笼锁住脚踝的金丝雀,只有熟悉的声音在四周响起。
“……我只是陛下笼中的一只鸟雀。”
鸟雀会温驯地顺从,会愚蠢地听信一句根本无望的话,会让他的掌控欲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姬恂愣怔看着。
但,爱并非是独占,也不能和掌控欲等同。
金丝雀在金笼中叽叽喳喳,没人能听懂他的反抗,直到它彻底无言,扑扇着已不能飞向天空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