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奴欺主(154)
这莽汉见昭郡王,丝毫没有要行礼的意思,十分僭越抱着胳膊上下打量起叶长洲,眼神透着玩味与捉弄。他猜叶长洲是遇到麻烦了,吊儿郎当倚着门,阴阳怪气地道:“哟,昭郡王殿下,你怎么不在你那富丽堂皇的主殿待着,来西院这么肮脏破烂的地方做什么?”
见莽汉如此无礼,叶长洲心里窝火,但他兀自忍着。如今这些士兵已心生反意,自己势单力孤,若他们犯起浑来,自己岂不是要万劫不复。眼前这个莽汉受过黥刑,谁知以前是杀过人还是放过火。叶长洲不欲与他费唇舌,问道:“刘统领住在哪里?”
那士兵见叶长洲一身素服,明明已落难成了孤家寡人,却偏要做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忍不住嗤笑道:“我不知道。昭郡王殿下要找刘统领,一家家去找吧。”他指了指西院的几排破屋子,逗弄道,“这横排竖列的屋子,起码有上百间。呵,你去吧!”
叶长洲忍着怒气转身就走。只听那军汉在自己身后啐了一口,拔高声音污言秽语骂道:“呸!还当自己是郡王呢,破落户一个,摆什么臭架子。”
他骂得难听,屋子里军汉们都探出头来看热闹。面带黥配的军汉见人都出来了,指着叶长洲,打了胜仗似的对那些军汉洋洋得意道:“你们看,咱们高贵的昭郡王殿下。呸!什么玩意儿!”
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一向被人呼来喝去的大头兵们见皇子落难,自然不会放过侮辱践踏他的机会,他们顿时一团哄笑,挑战皇权的快感充斥着脑子,浑然不想后果。
叶长洲只觉心头憋着一团火,听着那些刺耳的嘲笑声,他一怒转身,大声斥责道:“放肆!你还是大盛的子民吗?还是不是本王的侍卫?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可知何为敬畏?!”
那黥面汉子闻言,满脸不屑蔑然看着叶长洲:“尊卑?老子告诉你,现在我为尊,你为卑!”在那些军汉鼓动的哄闹声中,这莽汉愈发大胆,竟想上前羞辱一下叶长洲,以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
他吊儿郎当地扯了下裤子,慢悠悠上前围着叶长洲慢慢踱步,眼神透着猥亵和不敬:“昭郡王殿下,你看看你这幅弱不禁风的样子,啧啧啧,真可怜。哥几个都觉得你生得像女人,不如你给哥几个睡一下,我们就帮你找刘统领。”
这些军汉本就是穷凶恶极的刑徒贱民,以前有长官和军规压着不敢放肆;如今到了这里,大盛皇权对他们来说,丝毫威慑力都没有了。
听他这么说,那些军汉笑得更加放肆,一个个张着大嘴拍腿顿足,真是比看大戏还令他们兴奋。叶长洲再好的脾性也不可能让这莽汉当众羞辱,他大怒,冲上去“啪”一声在那莽汉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疾言厉色怒骂:“放肆!我堂堂昭郡王岂容你等贱民侮辱!莫说我是大盛皇子,即便在庆安国,我还是游学皇子的身份!我若求了庆安国皇帝,你们狗头安能在肩上待着!”
那黥面汉子被他一巴掌扇得昏头涨脑,踉踉跄跄倒退了几步,捂着脸望着暴怒的叶长洲,饶是包天的狗胆也被吓到了。
叶长洲长身玉立,满面怒容,一张俊脸戾气十足,令人不敢逼视。他本就身带贵气,暴怒之下更加气势逼人。士兵们虽犯上作乱,但面对天潢贵胄还是气短一些。士兵们见状都不敢笑了,一个个望着那黥面汉子,静观其变。
黥面汉子捂着脸,被叶长洲打了一巴掌,脸上挂不住,心头也窝火,但他还是怕了叶长洲。叶长洲说得没错,他再破落,也是能直达天听的人物,若他舍下脸面求庆安国皇帝为他做主,自己等人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些人都不打算再回大盛了,所以才敢如此以下犯上欺侮叶长洲。可是若留在庆安国,叶长洲的地位还是比他们要高得多。识时务为俊杰,那黥面汉子脸一阵红一阵白,在众人面前实在没脸,捂着脸转身推开人群进屋去了。
“啪!”门被他气势汹汹地关上,那些军汉目瞪口呆,望着暴雨中的叶长洲,一个个再不敢起戏弄的心思。
叶长洲撑着伞,冷脸看着那些汉子,威仪赫赫怒斥道:“看什么,都滚回去!”
那些汉子被他一吼,最后的胆子也吓没了,连忙作鸟兽散。
破败的院子顿时只剩下叶长洲一人。暴雨中,他抬头望天,满心凄凉:靠墙墙倒,靠屋屋塌,他娘的,既然谁都靠不住,那就靠我自己!叶长洲毫不犹豫转身离开了西院,径直往主殿而去。
西院,偏安一隅的刘忠奇远远听到暴雨声夹杂着士兵们的哄笑声,坐起来好奇地问道:“外面发生何事了?”
他身边的胡女睡意朦胧地一把勾住他脖子,娇滴滴地道:“管他呢,睡吧!”刘忠奇又躺下,竖着耳朵听了半晌,却听不清外面在说什么,完全被暴雨声掩盖了。
叶长洲回屋取了羊角灯,一手提灯一手撑伞,冒着暴雨出门去寻杨不易。走到破神庙大门口,门外庆安国守卫拦住他,冷脸问道:“下着暴雨,殿下要去哪里?”
叶长洲连忙道:“我的贴身下人不见了,我去寻他,还望贵使通融一下。”
那守卫见叶长洲提灯撑伞,一个随从都没有,冒着暴雨还要出去,这副凄惨的样子哪像个皇子,就是普通百姓家的公子哥都比他体面,不由得幸灾乐祸起来。
这异国皇子要冒雨去寻人自讨苦吃,守卫当然不会拦着他。守卫甚至还在脑中幻想着异国皇子流落街头,浑身被暴雨淋湿,凄凄惨惨焦急寻人的样子。他看着叶长洲,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让开了路:“殿下请吧。”
“多谢!”叶长洲冲那守卫微微颔首,冒着狂风暴雨消失在夜黑中。
“切,倒霉蛋!”那守卫望着叶长洲的背影低声骂了一句。
他正要转身,突然只听“嗖”一阵破空声,脖颈一痛,竟是被人一刀抹了脖子。那守卫惊恐地捂着脖子,鲜血顺着他的手直往下流,随即,他像截木头般,直愣愣地倒在了雨水中。
第132章 重逢暴雨中
倾盆大雨夹杂着呼啸的狂风,将雁鸣城街头吹得一片凌乱不堪,道路两旁的树被风刮得乱摆,时不时有树枝被吹断裂掉在地上。狂风卷起满地树叶和垃圾,撕碎了商户的布幌,揭净了墙上的告示,像毁天灭地的恶魔般嘶吼着,呼天抢地疾走,四面八方乱卷。一声声惊心动魄的雷声震耳欲聋,闪电撕扯开漆黑的夜空,发出摄人心魄的白光。
暴风雨中,叶长洲走得十分艰难,伞早就被那狂风吹走了,手里的羊角灯也被刮灭了。浑身湿透,脸青嘴白顶着狂风暴雨固执地往前走,头发湿哒哒地粘在脸上、脖子上。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抽打在身上,又冷又痛。
叶长洲心里憋着一股气,人人都道他跌入谷底坠入深渊,人人都道他是无人问津的质子,常辰彦看不起他,连最低贱的罪奴都敢羞辱于他!叶长洲偏不认命,偏要与天斗与地斗,与不公的命运斗,与所有胆敢轻视他的人斗!哪怕最后战至孤身一人,他都不会退缩半步!
他瑟缩着,固执地迎着狂风暴雨而行,一条街道一条街道地搜索杨不易。他将街头能藏身的地方搜了一个遍,货架子底下、街头拐角、破马车底部……都没有杨不易的身影。
街上空无一人,只有浑身湿透的叶长洲狼狈不堪地翻找着,时不时从角落里蹿出几条野狗野猫,也是匆匆跑过街头就消失了。
雷鸣电闪中,叶长洲冷得直打哆嗦,被狂风吹得倒退了几步,踉踉跄跄继续前行。身子被冻得麻木了,两只脚麻木地迎风往前走,除了雷雨声,什么都听不见,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找到杨不易,带他回去。
这场暴雨下得异常激烈,叶长洲不知寻了多久,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抱着双臂可怜兮兮反复被暴风吹得后退,又固执地逆风往前。他已有些神志不清,半眯着眼,苍白似纸的脸上挂满雨水,根本看不清前面的道路。
突然,“啪”一声巨响,闪电劈断一棵大树,巨大的树干轰然倒在他身前三尺之地。若方才叶长洲再往前一步,他就被那树干砸中了。侥幸死里逃生,叶长洲却只是愣了一下,麻木地绕过树干踉踉跄跄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