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143)
匈奴人这才意识到,汉骑不只是来杀人,更要抢劫粮食和牛羊!
自匈奴称霸草原以来,从来都是对外劫掠,何时被人抢上门来?
何况动手的还是汉人,其手法又是如此娴熟,在场的匈奴有一个算一个,除了愤怒不甘,更生出荒谬之感。
汉骑行动统一,来去如风。
眼睁睁看着粮食和牛羊被劫走,匈奴人有心想追,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经过这次袭击,部落中的帐篷近乎全被烧毁,人员死伤超过一半,连祭师都被马蹄踏死。活下来的人十分清楚,目前最紧要的不是报仇,而是收拢还没跑远的牛羊,保全未被劫走的粮食。
就在匈奴人整理营地,抢救物资时,大地又传来震动。
火光将夜空照亮,匈奴人很容易辨别来者的身份。
“鲜卑?”
发现对方来势汹汹,奔至营地前,速度丝毫不减,匈奴人登时神情一变,大叫道:“敌袭!”
一夜之间,呼衍部两次被劫,遭到重创,损失惨重。
天明时分,火光熄灭,空气中弥漫着烟气,部落中的一切都化为乌有。
侥幸存活的牧民不足三百人,聚集到废墟前,看着化为飞灰的帐篷和粮食,愤怒得双眼赤红,咬牙切齿道:“必须禀报右贤王,鲜卑和汉人勾结!”
蝴蝶扇动翅膀,历史被撬动。
正如提前湮灭,根本来不及出现的羯族,随着赵嘉的计划变为现实,鲜卑的命运也将发生巨变。
☆、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呼衍部行动迅速, 两百多人组织起来,跃上找回的战马, 一路风驰电掣,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右贤王本部,上报部落被抢,以及鲜卑和汉人勾结的消息。
他们想不快也不成。
部落连续遭到洗劫, 粮食没被抢走也在大火中焚烧殆尽,牛羊散落到草原上,能找回的实在有限, 众人吃饭都成问题。
部落勇士未归,战利品有多少还是未知。
汉骑都能跑到草原腹地劫掠,对于这次南下会否顺利, 呼衍部民都有些拿不准。更有悲观的想法,好处没捞到,说不定还要损兵折将。
在这种情况下,不快点找到靠山, 凭现有的这点人口和牛羊, 根本熬不过凛冽的寒冬。
担心被汉军和鲜卑杀人灭口,呼衍部众人只能是日夜兼程, 一路之上, 都是靠吃生肉喝生血补充体力。
听完部民陈述,祭师面沉似水。
“鲜卑和汉人勾结?看清是哪部鲜卑?”
呼衍部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当时只想着拼杀, 哪里来得及确认。不过, 鲜卑人的皮袍和帽子做不得假,在来之前,还有部民翻开废墟,找到数把骨刀和烧毁的弓箭,都是鲜卑人所用,是最好的证据。
呼衍部民你一言我一语,痛斥汉骑凶残,大骂鲜卑人无耻,声泪俱下,请右贤王庇护,并派兵进行讨伐。
“这事我知道了。”祭师眼神阴鸷,很快召来几个牧民,让他们将呼衍部众人带下去休息。
呼衍部民急切想要报仇,但祭师主意已定,根本没有他们说话的余地。
加之祭师权重望崇,右贤王领兵出战,部落上下皆从其号令。想要获得庇护,必须俯首帖耳,不能有任何违逆。若是引来对方不满,大仇未报,还会弄巧成拙,给在外作战的勇士带去麻烦。
呼衍部民不再纠缠,老老实实起身,补充过食水,聚到空出来的帐篷中休息。
祭师召来两名游骑,让他们带上鹰,尽快追上在外的大军,将呼衍部的遭遇上禀右贤王。
“刀弓一同带去,正好核对一下,究竟是哪支鲜卑。”
游骑领命出帐,带上引路的黑鹰,迅速动身追赶大军。
祭师独自坐在帐内,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想着想着,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支鲜卑部会不会是汉人假扮?
沉吟片刻,苍老的面容上现出一抹诡笑。
是与不是,并无多大区别。
鲜卑各部曾和丁零一同叛乱,虽被王庭镇压,近几年也算不上老实。如今把柄抓在手里,正好趁机给他们一个教训。
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屠灭一两个大部,才能让剩下的更加老实。
至于别部数量,根本不需要担心。鲜卑人少了,氐、羌、乌桓乃至丁零和极西来的蛮子都可以补充。
最重要的是,适当削弱别部力量,对本部也有好处。
越想越是在理,祭师唤来帐外的守卫,让他们告知营地众人,好生招待投奔的呼衍部民,留下他们有大用,不要起吞并的心思。
“呼衍部有三千人随大王出战,谁敢起不好的心思,休怪我不客气!”
守卫领命而去,祭师的话很快传遍营地。
呼衍部众人心生感激,右贤王的两个儿子却同时找上祭师。
“呼衍部只剩这点人,早晚不复存在,归入我部不是理所应当?”
两人怀抱同样的心思,坐在帐中,等着祭师答复。他们奉命留在后方,保护部落安全,并没有随军出战,对于祭师十分尊重,却很不满这样的安排。
祭师半合双眼,看着身材壮硕、却没什么脑子的两个王子,只感到一阵头疼。
难怪右贤王出征更喜欢带上其他几个儿子,挑选继承人时,也将两人排除在外。这样脑子不转弯,的确不适合领兵,更不适合统领部落。
头疼归头疼,两人的身份摆在那里,祭师还是耐下性子,将情况解释一遍。
两人再是愚钝,好歹脑子里-塞-的不全是棉花,多少能听进去话。听完祭师所言,觉得有理,没有继续坚持,各自起身离开帐篷。
目送两人背影消失在帐后,祭师突然觉得,他们并非毫无可取之处,至少能听进去自己的意见。相比之下,其他几位王子就显得太有主意。
思及此,祭师微微眯起双眼。
愚钝但能听取意见,聪明却固执己见,到底哪个更加合适?纯正的匈奴血统,和有大月氏血统的继承人,大王更倾向于哪一方?
或许,他不应该继续旁观。
为了自己,也该早作打算。
不提匈奴后方暗潮汹涌,汉骑抢到三十多车粮食,两千余头肥羊和数百匹战马,自身损失微乎其微,小到能够忽略不计,可谓初战告捷,战果斐然。
假扮鲜卑的汉骑奔出数里,确保周围没有胡部和胡骑,才除去伪装,将染血的皮袍烧毁,灰烬用马蹄踏过。其后向东行进,找到事先约定的小河,下马休整片刻,就听到高亢的鸣叫。
“是赵军侯的金雕。”负责放哨的汉骑高声道。
带兵的屯长和队率立即站起身,下令全军上马,套上运粮的大车,追在金雕身后。
厮杀之后,又是长途奔袭,汉骑本该精疲力竭。
然而,两支骑兵汇合后,没人现出半点疲惫,相反,看到并排停放的大车,以及数量超过两千的肥羊,包括赵嘉、魏悦和李当户在内,表情中都带着兴奋,只觉得热气上涌,随时可以抄起刀子再来一场。
身后没有追兵,众人采纳赵嘉提议,在河流上游进行休整,埋锅造饭,让骑兵敞开肚子吃一顿。
“杀羊,粮食分开装。”赵嘉指着大车,吩咐文吏,“匈奴本部被抢,事情不小,南边的大军势必会有动作。带着大车不方便,好在战马足够,粮食分成小袋,全都绑到多出来的马上。”
自从赵嘉出现,魏悦和李当户对后勤直接撒手,全都交给他来安排。
事实证明,赵嘉不负所托。在汉骑轮换警戒,抓起烤肉大嚼时,他没有休息,着手清点收获,整备军粮。
粮食分到兽皮袋中,绑到战马背上,很快就能处理妥当。
两千头羊让他有些为难。
如果是大军出征,抓回来的牛羊自然要带回去。如今情况不同,他们和匈奴在草原兜圈,速度就是一切。万一被大军追上,这些羊都会变成累赘。丢掉实在可惜,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在危险出现之前,能吃多少是多少。
“是嘉考虑不周。”将事情交给文吏安排,赵嘉走到魏悦身边,直接坐到草地上,头盔抓在手里,心情有些郁闷。
计划开始之前,他还想多抢些牛羊,完全忽略了实际情况。自身是一支孤军,深陷草原,稍有不慎就会被匈奴大军咬住,遭到灭顶之灾。
不过吃一堑长一智。
有了这次教训,下次再动手,必须提前考虑周全,战利品要抢,麻烦最好没有。
魏悦摘掉头盔,鬓角垂下几缕乱发,唇边覆上青髭,俊雅的面容染上几许风霜。听到赵嘉的话,放下切肉的匕首,按住赵嘉的肩,手指用力,道:“阿多何出此言?非阿多计划周全,何来这些粮食肥羊?”
“正是!”李当户抬起头,放下啃到一半的羊腿,抓起水囊咕咚咚灌下一大口,笑道,“灭了一个匈奴本部,抢到这般多的粮食和肥羊,战死的一个没有,如何能是计划不周?”
赵嘉摇摇头,抱着头盔,将自己担心之事道出。
“就这?”李当户很是诧异,和魏悦对视一眼,同时朗声大笑。
赵嘉被笑得莫名其妙。
“两千头羊而已,能吃多久?”魏悦拿起匕首,将放在叶子上的烤肉切成厚片,用刀尖扎起一片,递到赵嘉嘴边,“阿多是不是忘了军卒的饭量?”
烤肉的香气飘来,赵嘉抽了抽鼻子,肚子开始轰鸣。控制不住地张开嘴,咬住烤得正好的羊肉,嚼了几下,咕咚咽进肚子里。又打开水囊,当场灌下一口。
羊肉没撒盐,滋味一般,却是难得的熟食。
在宰羊的同时,羊血都被搜集起来,每人分到一些。即使再不习惯,赵嘉也得喝下去。想要维持体力,就必须让自己适应。
经过魏悦和李当户开导,赵嘉也明白自己想多了。以汉军的饭量,真的敞开肚皮,两千头羊而已,几顿就能解决。
大概都用不上三天。
想到这里,赵嘉摇头失笑,将头盔放到一边,接过魏悦递来的一条羊肋,也不用匕首,直接两手抓起来啃。
啃完骨头一丢,又抓起第二条。
一口气吃完半扇肥羊,赵嘉满足地叹息一声。参考自己的饭量,更觉得魏悦和李当户所言在理,先前的确有些杞人忧天。
吃饱之后,小吏和更卒将骨头搜集起来,没时间深埋,直接远远丢开。
赵嘉蹲在河岸边,洗净手,又捧起清水扑在脸上。看着倒映在水中的影子,一个念头如野草疯长,深扎在脑子里,想拔都拔不出来。
“阿多在想什么?”
水中多出一个人影,赵嘉没有回头,维持之前的姿势,手臂搭在膝盖上,沉声道:“三公子可知水能传播疫病?”
“疫病?”
“对。”赵嘉望着水中倒影,继续道,“将病死牛羊投入池塘溪流,人饮之后,轻者患病,重者丧命。”
不知何时,李当户也走到水边,听完赵嘉所言,开口问道:“此言确实?”
“确实。”赵嘉颔首,觉得腿有些麻,站起身,跺了跺脚。
历史上,匈奴采用中行说之计,将病死牛羊埋在水源中,霍去病就是喝了受污染的水,才染上重病,以至于英年早逝。
早在两年之前,赵嘉脑子里就生出过类似念头,只是一直没有实行的条件。
现如今,对于草原上的水源分布,他已经有了大致概念。不计后果,在计划上再添几分,纵不能让匈奴就此灭绝,也能伤其元气。
“所以,阿多才严令饮热水,如不能生火,必要查探上流水源?”魏悦道。
赵嘉颔首,转过身,视线扫过魏悦和李当户,道:“嘉知此策有伤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