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魔方(353)
文砚眼睛盯着燃烧的火焰出了会儿神,忽而深吸一口气 ,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将整个故事完整道来。
“我妈也不是一开始就有精神上的病症的,她得病是因为我爸。我爸他脾气不太好,有时候在外边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情,他不敢对那些人撒气,便回来冲我和我妈发火。”
“说白了就是家暴,他打我们是不需要一个正儿八经的理由的,想打就打了,但他可能也觉得完全没理由的暴力会让他自己理亏吧,所以会随便找些无厘头的事情作为他动手的正当理由。比如……回家晚、饭煮得太干或者太稀、蛋炒饭里的蛋炒焦了之类的。总之,在他想打我们的时候,我们连呼吸都是错的。”
第303章
鹊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游戏在设置NPC家庭背景的时候都喜欢植入家暴元素,之前的罗依一是这样,现在的文砚也是这样。
他听得多了,可再次听见的时候,哪怕文砚说上句他就能猜出下句,他还是会感到心疼。
可能因为说这些话的人是文砚吧,是不知不觉间已经在他心里占了很大分量的那个人,所以他才会因为对方的一言一行被牵动情绪,哪怕他明知那些故事都不是真实的。
“真要算起来的话,我爸打我妈的次数更多些,打我的次数少些,可能是怕把我打残了在学校老师那里不好交差吧。”文砚还在慢悠悠的往下说,说的时候还不忘贴心的将串在树枝上的烤鱼翻了个面儿。
“那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我15岁那年,那会儿我刚念完初中,中考考得还行,上高中本来没有什么问题,但在那个暑假的时候,我爸和我妈爆发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冲突。”
“冲突的起因不重要,无非是我爸又找借口打了我妈,但我妈那次不想忍了,她头一次反抗得那么激烈,我爸也被激起了火气,两个人撕打起来,最后是我妈顺手拿了个什么东西砸到了我爸头上,可能那一下砸得巧,我爸之后就没动静了,再也没有了。”
文砚说到此处顿了顿,鹊舟见状伸手揽住文砚肩膀,不轻不重捏了一下,权当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他死我其实不难过。”文砚感受着肩上的温度,继续背诵起那段并不属于他本人的人生,“我甚至松了一口气,但随之而来的麻烦很多。”
“人是我妈杀的,她打电话报了警自首,但因为我爸常年家暴外加那天是他先动手打我妈的,所以最后我妈是判了正当防卫的,没坐牢也没赔钱什么的,本来从那天开始我们的生活就该恢复正常,但……最后一次从警察局离开后,我妈的精神就出现了问题。”
“一开始的时候是脾气暴躁,很暴躁,几乎没法平复下来,见到东西就想砸,砸完了又不停地哭,有时还会无端大叫,声音吵得邻里都不好过。有位警察在接到邻居报警电话后上门查看情况。”
“那位警察之前帮忙处理过我们家的事情,他认得我们,在得知我妈精神出问题后就提出可以让我妈去精神病院住院治疗一段时间,费用那边他来想办法。”
“我本想拒绝,因为费用不低,而我一时半会儿偿还不起,但他坚持,我也就应了下来。我妈去精神病院住院后,时常吵着要见我,见不到我就发疯,医生没办法只能让我多去陪陪她。”
鹊舟恍然大悟。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文砚18岁才上高一了,中间那三年恐怕他都在陪着方斓。
果然,文砚说:“因为要陪着她,我没办法在开学后按时去上高中,所以干脆就不上了,天天在医院里照顾她,等我16岁之后,我就开始去外边做些兼职,赚些钱来还给那位警察,但他并不希望我做这些,他还是希望我去念书。”
“我妈在精神病院住了两年之后,她的病情终于稳定了些,不再那么容易发脾气,在跟其他人相处的时候也能像个正常人一样了,只是在面对我的时候偶尔会挑些刺来骂我几句。医生说她这种情况算是恢复得不错,可以考虑出院回家休养了。”
“住院的钱是别人掏的,我知道可以出院后立马就办了出院手续。我本想之后继续打工赚钱还钱的,但那位警察还是执意要送我去念书,说等我念个好大学,以后找到好工作再还他钱也不迟。我答应了,所以今年就入了学。”
“可能因为我去上学了,留我妈一个人在家的时间长了,她对我就开始愈发的不满意,挑刺的时候变多了,偶尔也会动手。她开始变得越来越像我爸了,并且控制欲比我爸的更强,你今天应该也发现了。”
鹊舟点了点头。方斓的控制欲确实挺强,跟她面对面的时候给人的压迫感也蛮重的。
文砚叹了口气,“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这么些年辛苦你了。”鹊舟说着,又捏了捏文砚的肩膀。
文砚摇头,“这些大概是我应得的。”
“我从不觉得苦难是一个人生来就应该得到的东西。”鹊舟并不赞同文砚的话,“你可以说自己运气不好,但绝不能说那些是你应得的。”
“那什么是我应得的呢?”
“不知道,但总归不是这些,这些痛苦的回忆根本是其他人强加于你的。”
文砚沉默片刻,轻声道:“可我无法反抗。”
身为NPC的文砚没有一个开心的童年,身为文家少爷的文砚亦然。
尽管文砚比原主的家庭富裕不知多少倍,但有些感受却是共通的。之前背诵原主生平的时候文砚还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跟鹊舟聊起这些应得不应得的东西时,文砚难免想到了自己的前二十年。
他出生富贵家庭,活得理应比世上99%的小孩幸福快乐,可父亲给他的压力像是一座大山,从他懂事起就压在他的背上让他无法喘息,在同龄人快乐玩耍的时候,他只能拼命的学习,像一块被浸入水中的海绵,除了吸纳那些源源不断的新知识外,他做不了其他任何事情。
他时常用一句话来安慰自己,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他出生好,以后要背负的社会责任大,所以他理应比常人更加认真刻苦,这是他应得的。
但鹊舟的一句那些不是你应得的让他险些破了防。
是啊,凭什么他生来就要承受这压力?那并不是他所愿,也并非他所选。
可碍于他的家庭条件,他又没法像原主那样可以对不公的命运进行批判。他能批判什么呢?有的人用尽一生才能抵达罗马,他却生来就在罗马,他连感叹命运不公的资格都没有。
文砚深吸了一口气,摇摇头试图将这些不合时宜的想法甩掉。
既然他如今已经度过了那段最难捱的时光,又干嘛还总对过往的不顺心念念不忘?可以反抗又如何?无法反抗又如何?都已经过去了。
他如今的生活挺好,他很满意,也很庆幸。因为若不是他的那些经历,他此生遇到鹊舟的概率大概为0。
“命运大部分时候确实无法反抗。”鹊舟说,“如果是对其他人的话,我或许会说那就努力试着去反抗,只要在反抗的路上前行,希望就永远存在。但是对你……”
文砚眨了下眼,有些期待于鹊舟之后的话。
鹊舟其实自己都没想好自己要说什么,顿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如果没有什么事是我能做的,那至少我还可以陪着你,就像现在这样,一起聊聊天发发牢骚什么的。情绪总得有个出口,不管是好的情绪还是坏的情绪,或者一些不好不坏的情绪,你想要宣泄的话,我都能照单全收。”
文砚张了张嘴,像是想说点什么,但张张合合的,又什么都没说。
装失忆大概是他在这场游戏中做过的最烂的决定,不然他现在应该已经直接莽上去把鹊舟压在石凳上亲了,而不是在这里疯狂思考自己该说些什么来回应鹊舟的话。
可换个思路想想,装失忆又好像是他做的最好的一个决定,不然以鹊舟的脾性绝不会对他说这些。
鹊舟觉得自己应该不是眼花了,他刚才貌似看到文砚喉结滚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