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星摇光(64)
见女孩躲到妇人怀里缩着,显然是不愿意跟这些人分开,卓娜硬生生话头一转:“……你婆婆公公既然是好人,我也不为难他们,你把家里人指出来,我保护你们。”
阿狸指了指孙三娘、秋实、顾青山,再指了三四个人,孙三娘捏了捏她胳膊,女孩就停下了。
“这些都是家里街邻亲戚,可能还有一些我不知道的人,但以前婆婆怕我受欺负,只在这几个人家往来,我认得的乡人不多。”
卓娜也不多问,呼喝一声,就有人拖来一个完整结实的大板车,另有一人献出自己的马,给马套上绳子拉车,请阿狸他们上去。
这群北地人大半围着他们,一小部分驱使外围的百姓,一同往前头大城行去。
板车上开始无人说话,行了一会儿,细小的声音传入耳中。
“阿狸姑娘机灵,给了咱们周旋的余地,大伙儿各自把身份记好。”
阿狸眼珠一转,只见孙三娘嘴唇微动,借着马蹄和车轮滚动的声音遮掩,正悄声说话。
北地的这群游牧人就骑跨在一旁两步远的高马上,时不时有人偷偷瞧一眼阿狸的绿眸,却没一人发现孙三娘的小动作。
“……李盘一家是左邻,刘婶是右舍的寡妇,我三家籍贯皆在沂水西路临苍郡竹叶村,我还是孙三娘,老顾你姓萧,秋实是小姑。咱家儿子在京中从商,上月村中来了恶匪,我三家便商量一起搬去京城。
叫外围的兄弟们藏好身份接应,另派人把消息传回淮南,请冬芜大人再派些人马,北地异族已有部落悄悄来到中原腹地,我担心殿下那头的安危。”
沂州城陈府,陈同江疾步进了上房,看见妻子柔若无骨地靠卧在上首贵妃塌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慢慢翻着。
间或打个哈欠,佳人眼角泪光粼粼,凤眸斜挑他一眼,浑似没看见似的又垂下眸子。
但这一眼,仿若勾走了他的魂魄。
就是这种眼神!
当年初见,季环这道高傲骄纵的目光眸色,勾人心魄,直叫陈同江做了几晚的春梦,念念不忘。后来抱得佳人,更是恨不得时时捧在心窝里。
他上前两步,满目情深,叹道:“环儿,你终于肯回来了。”
季环支着颌角,懒懒翻书,“怎地,我不能回来?”
陈同江苦笑一声:“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这些日子你一直待在公主府不回来,为夫也见不到你。”
他坐到塌边,身子贴近。
“府里这些糟心的人事我都已打发出去,环儿,我是真的悔改了,你我夫妻多年情意,你便当真忍心说抛就抛?”
季环斜睨着他,目光疑惧道:“你竟是这种人,打发出去?那几个孩子不论年岁大小,可皆是你亲生孩儿,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就这么把人打发了?”
陈同江慌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我把他们送我娘那儿去了!有那几个孩子挡着,也免得她总插手咱们夫妻房内事,惹你心烦。”
“哦,那就是送回京城了?”
男人犹豫一瞬,没说话似是默认。
“你还瞒我!”季环冷笑一声。
“我派人去送节礼,回报的人说你京师陈家一半的宅子都空了,婆母更是不在!”
说着说着,季环红了眼眶。
“姓陈的,你要是不想过直说,趁早一拍两散,当我季环心中念你,舍不下么!”
陈同江慌了,心中又慌又喜。
时近年底,虽夫妻争吵,但妻子私底下还备了节礼送回去,是不是说明她心中有他,此时拉不下脸与他和好,实则态度已经软和了?
男人心疼地为妻子拭泪。
“环儿,我不是有意瞒你,实则是主家有一件大事要做,要是成了,我陈家便能更晋一层!你也知道京师现在不太平,我娘许是跟着主家一起躲出去了。”
“去哪儿了?”
“这……”
“你若是拿我当妻子,便不会事事瞒我,好,你陈氏主家的事我不多问,反正我嫁的是旁支的你,可现在婆母的下落也不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拿我当一家人?”
他真是许久未见妻子这般梨花带雨柔弱温顺的模样了!夫为天,妻诸事不晓,可不就要惶惑不安?
他又是得意又是心疼,软下心肠,“环儿,我只与你说,你可不要讲与外人听。我娘他们,许是去了南边旧都。”
“听见了?去报与摇光。”
帘下闪过一道黑影出去了。
陈同江悚然一惊:“那是谁?你……”
季环坐起来,嗤笑一声:“不知该说你们胆大还是胆小,撺掇君王弃京逃跑,蝇营狗苟,鼠目寸光!”
男人脸色难看:“环儿,五路饿疯了的泥腿子叛军袭京,厢军能挡多久?还有北边马背上的异族,铜陵关破,中原门户大开,那群凶煞随时可能出现在京城脚下,若是不逃哪有活路?”
想知道的已经套出来,季环懒得再与他掰扯。
“方家给了你陈家什么好处?”
“……这些年,岳父在朝上越发排斥世家,中枢大半官员都是寒门小户,”陈同江抱怨道,“陛下许诺,等南朝立起来,大部分的官员都从我们世家中遴选,方国舅说若是陈家鼎力相助,太子妃就是陈家的。”
说到这里,陈同江眼睛一亮。
“环儿,届时我就是新的国舅!你也是皇亲国……”
“啪!”
男人捂着脸不敢相信,季环目带厌恶,眯起眼揉了揉掌心,“凭你也配说皇亲国戚!”
“瞒着天下百姓,撺掇君主南逃,谁稀罕你这南朝!”
“你……你敢打我?季环!我是你丈夫!”
季环似笑非笑,“怎地,你还要教我夫妻纲常之道不成?姓陈的,我把你当回事儿,你才是我丈夫,我不把你当回事儿,你就什么也不是!”
男人大吼一声红着眼扑上来,内室窜出来一人,一脚便把他踹到堂下捧腹哀嚎。
钟策上前,拧着上峰的胳膊把他反绞压住。
季环冷眼看着。
“竟还真敢动手,呵,这就是你陈帅司的男儿气概?”
“押下去关起来!钟将军,淮南的支援已经到了,明日取帅司将印,将整个沂水东路的将领调来,全部换成我们的人,若有不从者,皆杀!”
等钟策领命下去,季环环视一圈,撇嘴。
“这陈府真是哪儿哪儿看着都不顺眼,季回,季回!姑奶奶不住了,把东西再打包收拾,我们搬回摇光那儿。”
临近大城,远远就有一个小男孩骑着小马跑过来。他约莫七八岁,一头浓密的卷发,上身围了精美硝制过的白狼皮,骑术精湛地停在车前。
只见他翻身站在马背上,一跃就跳进了板车里。
“哪个?哪个是我阿姐?”
话音未落,他便精准地站在阿狸面前,对上了少女的绿眸。呆了一会儿,又好似有些不好意思,扭捏小心地问:“你就是我阿姐莫?”
阿狸躲进了孙三娘怀里,戈尔哈哈笑着把小男孩拎起放回马背上,卓娜笑道:“哲赛,你阿姐失踪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她哪儿记得你。”
说完又是用北地语言叽里咕噜交流起来。
进了城,孙三娘一行人被安排在了城南外围的一间小房子里。
深夜,一人蹲伏在门口的阴影里哨戒,其余人熄了灯围坐一起。
被唤做李盘的汉子正在回话,他听得懂北地语。
“白天卑职听他们交流,这伙人应该是北地派出的一支前锋哨探,大队人马还在后头。”
孙三娘沉吟片刻发问:“先头就听说北地八大部落举办篝火祭神礼,推举了石察兰族可汗呼兰特为共主,这支人马是哪一族的?”
李盘低声:“我听着他们的话,应是石察兰与纳蒙两大族的人都有,为首那个叫塔勒,是呼兰特的人,看着我们的戈尔和卓娜是纳蒙族的,这两边似乎不太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