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星摇光(134)
顾满愁容满面,忧心忡忡的,“我瞧着娘娘像是承受打击后的强颜欢笑,我们又不好在宫中久留,陛下也忙顾不过来,姐姐你快去瞧瞧吧!”
得知此事后,半夏便风风火火地去了帝后寝宫。
外间侍人见她来了,连忙使眼色告诉她皇后情绪不佳,小声告诉女官,说陛下和众命妇走后,皇后就把自己关进了大殿,不许人进去伺候。
半夏进了内殿,就看到女帝御案宝座的脚踏上缩着一个赤脚的女人,她去了翠冠,披散长发,着一身织金云龙凤袍,抱着双腿坐靠在那儿,头埋在膝上。
半夏忙取来毯子给她披上。
女人抬起头,脸上一点血色都无,碧绿眸子如泉眼一般静静淌着珠泪。
见到来人,她一头扎进半夏怀里哭道:“半夏姐姐,族里刚刚又传来消息,我阿爸没了……我不孝顺,小时候走丢害阿妈为我担惊受怕郁郁而终,现在阿爸过世,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算什么女儿啊!”
看着女人嚎啕大哭,半夏心中也不好受,忙轻拍着她的后脑温言安慰:“这怎么能怪您呢?娘娘,大悲伤身,世事无常,老可汗想必也不愿叫您这般难过的……想必陛下还不知道汗王过世的消息,我去叫人请陛下过来。”
欲唤人时却被按住,“娘娘?”
只见双眼红肿的女人泪眼婆娑地摇头,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我下了懿旨封口,我阿爸过世的消息先瞒着陛下。”
“倭寇与海盗联合袭我南境沿岸,太女都亲自上阵去南边领水师作战,这是我大楚立朝以来最大的一场战事,不容有失,我怎能叫陛下因我分心,误了军民国事?”
她垂下头,一滴滴泪珠滴到膝上氤湿了凤袍。
“我不仅是陛下的妻子,我还是大楚的皇后,要对万民负责的。”
“陛下常说,父汗待她有如亲女,比她生父还要好,”泪淌得愈发汹涌,“方才她来就答应我了,明日就派禁军护送我去草原探望父汗……”
皇室出行必是声势浩大,护军随行的,尤其是帝后的仪仗。
别说现在这个时候,就是平常,也没有叫一国皇后穿越半个中土兴师动众去给父亲奔丧的道理。女帝一口答应这个,就已经是要抗下大半个朝野的压力了。
若是父亲过世的消息传出去,值此特殊时期,陛下重情,与岳丈关系有如亲父女,再加之担忧她,必是左右为难。
若是先论国事,难保不会有人背地里腹诽帝王无情,不顾孝道,可先顾岳父丧事就更不可能了……不管怎样,必有人揪住话柄兴风作浪。
还不如就由她瞒着陛下,做这个恶人。
想到这儿,皇后又淌下泪来。至亲离世,却要瞒着枕边人,她不免觉得委屈。
半夏鼻子发酸,心疼地把皇后搂住。
“好,我一会儿就去安排,明日我陪娘娘一起去草原。”
沿海战事焦灼拉长,海盗与倭寇神出鬼没,沿着东南漫长的海线袭扰。若想剿灭必得出海,水师起初颇吃了几场败仗。
女帝与内阁商讨安排勤务辎重,从各地调动兵将换防,务必守好三千里长的海岸线,防止贼寇上岸袭杀内陆渔民百姓。
直至深夜,女帝才回了寝宫。此时内殿烛火昏暗,萧佑銮以为妻子睡下了,洗漱后轻手轻脚上了床。
刚躺下,枕边人就钻入她怀里把她搂住。
萧佑銮强忍疲惫,轻声道:“朕已下了令,你到草原后有需要的只管派人跟我说,若是战事缓和平息些,朕便亲自去看……”她叹了一口气,知道这是空话,“朕着实抽不出空来,你去了草原,岳丈有什么消息随时告知我。”
“嗯。”
察觉妻子似乎情绪不对,还没问,皇后便先搂紧了她。
“陛下放心,哲赛后来又遣人来了消息,阿爸已经好转了。”
“那就好,等他醒了,替我跟他老人家道个歉……”
话未说完,女帝便已沉沉睡去,却不知妻子在她怀里,咬着衣襟逼自己止住哭腔,泪流满面。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两个月便过去了。
内阁小朝会结束后,诸臣拜退,季相留了下来。她与皇帝隔案而坐,端着茶水问:“草原那边有消息吗?皇后娘娘可有说什么时候回?”
“嗯,一切都好,只汗王年纪大了,想叫女儿多陪些日子,皇后具体归期还未定。”
话虽如此,女帝心里却不免有些焦躁。
夫妻十余年,她们从未分别这么久。现在每日回去,侍人再多也只觉得宫殿空落落的。夜里枕榻间是暖的,心头却似空了一块。
皇后去了草原,只每月传回消息报一声平安。
她一点也不好。
但她是帝王,可不能把这种想法表露出来惹人笑话。
萧佑銮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文武百官怎么感受不出来。自从皇后离开,没几日女帝脾气就阴晴不定起来。
以往发火,回去歇一晚第二天总能心平气和,可如今就像一盆焦炭,火星子一点就着,直叫百官这些日子提心吊胆、兢兢业业生怕惹帝王发火。
季相慧眼明晰,按理说应该能看出帝王此时言不由衷。她今日却未察觉,反而状似不经意问:“那半夏有什么消息传回吗?”
嗯?
萧佑銮狐疑地看向她。
女帝潜邸时身边的四大女官,寅春如今是吏部尚书,秋实任太医院院使,冬芜是辅国将军。三人皆在朝中任职,京中也有自己宅邸。
除了一个冷心冷肺的秋实,一心扑在医毒之术和猫儿身上,其余两个皆已婚嫁,只有半夏留在深宫。
帝后商量过,总不好叫她一辈子待在皇城做侍官,总也得有自己的生活。于是赐了她皇城跟脚下一座大宅子,虽然被她推掉了。
但帝后的亲近信任可见一斑,于是家中有未婚郎君的许多豪门都盯上了她。
在又一个自诩对她一见钟情,休掉发妻表白非卿不娶的男人出现后,半夏跟季相打了招呼,把皇城外的家安进了相府。
相府大得很,前后好几进,就一家三口并季环从族中过继收养的几个小孩子。季和章被老妻管着不许他去前堂找女儿麻烦,老爷子一气之下,干脆大门一闭,每天专心教养带孙子。
前庭就季环一个人住,早出晚归的,老夫人怕她寂寞,最近又试探地提了提纳几个夫侍。
这是最近才流行起来的风气,民间虽诸多批判,但关起门这么干的贵女倒不少。毕竟对看重血脉的世家来说,女儿肚子里爬出来的,肯定是自家孩子。
老夫人先前跟季和章闲聊谈起时还颇不赞同,现在到自家女儿这里却觉得此举甚好。
季相日理万机,操劳国事,纳个知情识趣的儿郎怎么了?想男主外女主内也得看本事,以她女儿如今的身份地位,瞧中谁那就是抬举谁!
季环被母亲烦得只想躲出去,她早过了见色起意、知慕少艾的年纪,现在满心思扑在政事上,忙得恨不能不睡觉,哪有心思去见俊美儿郎?
再说了,甘愿做夫侍的男儿,不是心怀鬼胎就是胸无大志,她现在既瞧不上,也没有闲杂心思来应酬这些人。
于是半夏跟她商量的时候,季环忙不迭地答应,转头跑去叫老夫人放心。两个知根知底都无嫁娶之心的好友搭伴过日子,总好过盲婚哑嫁。
不知道老夫人心里怎么想的,老封君欲言又止、面色古怪,反正再也没有给女儿张罗婚事了。
季环欲盖弥彰道:“她是凤仪女官,娘娘的消息应该是她传回来的吧?”
“你又跟她吵架了?”
季环有些恼:“怎么就是我跟她吵了?”
“你嘴巴毒得很,总是得理不饶人,半夏性子那么好,还能她自己把自己气跑了不成?”
季环心虚理亏道:“我不就是忘了她诞辰嘛,她至于气得跑出去几个月不理我……”
萧佑銮若有所思,“她诞辰我记得是前两个月月初,是不是李侍郎约你出去逛灯市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