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星摇光(38)
“叫大家各自回府,家丁严阵以待守好家门,嘴都封严实了,等城破,难民洗劫过之后,奏报还不是我来写。法不责众,朝廷不会想撕破这个口子的,先熬过这一轮再说。”
这厢州官守好家门,各自闭门不出,州府行政几近瘫痪。那边萧佑銮却顾不得那么多,派钟副将领了一队府军,绕过知府等领头的长官,直直闯入中小层小官吏的家里赶人。
看着钟副将凶神恶煞把人从家里提溜出来,兵士押解成一长列赶去各大衙门办公,小官们欲哭无泪。
“钟将军,别人也就罢了,下官只是常平司一小吏,仓司范大人不在,现在州府粮库的情况明眼人也都知道了,我来衙门也无事可做啊!”
其余小吏附和道:“是啊钟将军,现在形势危急,城外流民暴动情况愈发危重,知府大人都闭门不出了。相识多年,你何苦为难我们呢?”
钟副将油盐不进。
“镇国公主有令,其余不论,各大衙门需谨守本分,各司其职,即便长官不在,各个位置上也需有人顶上。再说了,”他环视一圈,“王大人他们手眼通天,不怕日后清算,你们跟着做下这等抄家灭族的大罪,怎么敢安居家中高卧的?不趁着此时殿下用人之际好好表现,将功折罪,日后等着被推出来做那替罪羔羊吗?”
众人面面相觑,一人出声:“话虽如此,但公主摆明了要掀开这层盖子,消息一漏,流民暴动,城怎么守得住?届时衙门就是乱民首要冲击之地,我等若在家中安守门户,家丁严阵以待,说不准还有活路。”
“将军,将军!”一黑甲信兵策马而至。
“钟将军,公主有令!各处只留几人,其余人马皆抽调去城门处!”
“可是城门危急?”
信兵扫了一眼互相搀扶倚靠的小吏们,对钟副将正色道:“方才暴民攻城事急,眼看就要失守,公主亲上城墙对城外流民许诺,压下了暴民情绪。”
黑甲信兵清清嗓子,放大声音。
“公主说,她以镇国长公主的身份,已接手沂州军政,请城外百姓允三日整顿安排,三日后,沂州城开城放粮,赈济百姓!现抽调城中人马于城门处集结,公主要率军士一同前往常平仓开仓取粮!”
官吏们一片哗然。
官员之间早就传开了,不管有没有参与贪墨,皆知粮库无粮,只瞒着百姓兵丁。摇光公主现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掀开这层罩布,就不怕满城哗变?
须知府军的粮饷也才只发了这月的,下月还无着落呢!
钟副将脸色阴晴不定,暗骂一声,指派了一名副手接过职责把官员们押送到衙门里,自己领着余下的人马赶赴城门去了。
第31章
紫红色的斜阳映洒下一片昏黄的暖光, 给水榭上的人投下长长的影子。
把完脉,季环收回手,把粗壮的手臂藏进袖子里。秋实转头从一旁的丫鬟怀里抱回睡得昏天黑地的狸猫, 白焰已经长到快有小臂长了, 尾巴绕一圈侧身蜷缩着,睡得直打呼噜。
“没什么大碍, 只要停了你那活血暖宫的药, 我再开一副方子照着吃,正常吃饭运动, 能减下来。”
一旁候着的管事季回这才缓了一口气,脸上扬起笑。
“有秋实小姐这话小人才放心, 那些大夫谁都不肯给个准话,只一味的开些不出错的方子,每日好几碗苦汤药,小姐不爱喝,可不喝又怕断了疗程情况恶化, 愁得我……”
秋实瞄了他一眼,语气中带了笃定的神气。
“你们求的这方子,定是哪家珍藏的古方, 专为妇人调养宫房,孕育子嗣, 极是有效。可副作用就是急切地让女体吸收营养, 以供日后胎儿成长所需, 所以身体才会走样变形。但用得起这药的人家非富即贵, 看重子嗣传承, 他们怎么敢贸然劝你停药误了今后受孕?”
她对着季环不客气道:“当年流产大出血, 我保你命时就说过, 猛药伤了身子,以后怀胎不易,但好好调理总有好的一日。结果你急功近利,不知从哪儿找来这古方,把自己调养过剩。
本来几年前身子就已经养好了,这么一弄调理过头阳火太旺,反而又不易受孕。这次把药停了,周身的肉减下来,保管什么事儿都没有。”
原来自己身子早便好了,竟是这些年过于急功近利才导致一连串后果。季环不由心头泛酸,百感交集。
她摇摇头。
“不想这些了,孩子不孩子的我也不做指望,摇光说说你,你怎么想的?如今全城人心哗然,惶惶不安,两日后你该怎么办?”
昨日镇国公主亲领府兵直抵常平仓,斥退拦截的几个兵丁,公主府的黑衣甲士手起刀落砍断门锁,一脚踢开了仓房大门。
前仓里一袋袋粮搬出来,军士一刀插上去,虽好几袋都是陈米,依旧是让府兵们激动不已。这些粮食不仅是城外流民的命,也是沂州百姓的底气啊!
可没多久,一刀插进去,粮袋里涌出的就变成了黄沙。
很快,兵士惊慌的喊叫声此起彼伏。
“殿下,前仓只有外侧粮袋里装的米,后面粮袋都是黄沙!”
“东仓也是!一半陈米,一半黄沙!”
有士兵跑过来,把肩上的粮袋摔到地上,沉闷声响起,袋口摔开,滚落出几块石头。
“西仓里装的全他娘是石头!一袋米都没有!”
守仓的卫兵瑟缩地挡在最大的主仓门口。
“铿锵”一声,萧佑銮从甲士手中抽出长剑。
“让开!”
长剑直指,卫兵直面着镇国公主冰冷的眸子,她身后簇拥的府军手抓粮袋里的黄沙和石块,虎视眈眈盯向这边。
寒意从脊背直窜上脑门,义仓卫兵战战兢兢往两侧退开。钟副将上前,粗暴把人拨开,和几个健壮的伍长一起合力推开主仓大门。
大门吱嘎一声打开,灰尘张牙舞爪从内向外涌出,主仓内黑漆漆一片,日光似乎都照不进这空洞的巨大仓库。
一个矮壮凶悍的伍长进去,红着眼出来,从喉咙里喷出一口浊气。上前几步,揪住守仓卫兵的衣领恶狠狠问:“主仓里的粮呢!”
“小……小人不知,小人只是领命看守粮仓,其余诸事一概不知啊!”
萧佑銮沉着脸,“把人压上,随我继续去府库。”
沂州城是沂水东路首府,除了常平仓设于此,还有大小十余个小义仓。
一行走来,看着押解的守仓兵丁队伍越发庞大,而偌大的仓库里没有一个是满的。直到暴力破开府库大门,银饷和贵重物品的货架上积满了灰,存放的全是些破旧损坏的物件,百米外的粮库照样空空如也。
钟副将大骂一声,瞪着一双虎目,从卫兵里揪出一个人来。
“老仓头!别他娘给我瞎扯淡!你家仓司跟陈帅司说过,册上仓储虽是虚数,但一半还是有的,你看看一路行来的所有仓库里,可有多少钱粮!”
府军茫然无措,有的冲进仓库里乱跑乱寻,有的哀哀哭泣,还有的抓住守库的卫兵逼问毒打。这可是一路首府,离京师仅百里的繁华沂州啊,库房空荡如斯,怕是连小小郡城都不如!
他们大半人都是家中顶梁柱,全家老小指着自己粮饷度日。府库这般境况,下月的粮饷从哪里来?
何况城外还围了十余万灾民……不,粮仓无粮的消息一传出去,城外就是十万乱军了!
一位文士打扮的先生施施然穿过乱糟糟的府兵,长身行礼。
“殿下,义仓粮库的仓储已统计完了。”
周围兵士逐渐安静下来,瞪着眼听这人说话。
“现今储量米二千余石,现银三千余两……”
……
季环收起秋实写好的药方,觑着萧佑銮的脸色。只见女人支颌坐在栏杆边上,唇角含笑看着廊下锦鲤嬉游。
“钟策跟我说了,你把州府的情况公布后,当场只下了一道形同虚设的封口令,让这些兵丁散去,明日晚再集结。
现今城内流言纷纷,人心惶惶,全靠你的声望和先前抚民治城的威严撑着,明日若是再不拿出个法子,只怕不等后天期限到,流民还未攻城,城中守军就要哗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