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淇淋桶+番外(77)
结果傅西凉在他怀里不满意的尥了个蹶子,两条胳膊把他勒得更紧了。
他不敢再动,那只手也从傅西凉的胳膊上移了开。傅西凉跪趴在了床上,现在把整张脸都埋进了他的腹部——清早出门时刮的脸,现在入了夜,下巴已经透出了新的胡子茬,粗粗的、刺刺的、辗转的摩擦着他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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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过了多久。
傅西凉的呼吸渐渐平稳下去,一下一下的抽噎也慢慢停了,勒着燕云的两条手臂,一点一点的松弛开来。
他这是终于哭够了。
两只胳膊肘撑起上半身,他抬了头,面孔哭得一片狼藉:“你说你不会死?”
傅燕云抓紧时间坐正了身体:“当然,好端端的我死什么?我还这么年轻。”
“你没有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
“别问我,回答我。”
“我没有骗你。真的没有骗你。”
傅西凉直视着他的眼睛,对着燕云,他纵算没有灵感和直觉,还有经验。他熟悉燕云撒谎骗人恶作剧前的嘴脸,而现在燕云迎着他的目光,看起来并不是要使坏的样子。
他点点头,放了心,起身要回卧室睡觉。围在腰间的浴巾早蹭掉了,他赤条条的往外走。燕云让他“等等”,然后自己也伸腿下了床——刚站起来时,腰是弯的,肩膀是歪的,好像整个人都被傅西凉拆开来又装了上,然而装完之后多出了几样关节和骨头。
一点一点的恢复了人形,傅燕云推着他走去浴室,给他擦了把脸,自己则是重新冲了个澡。电灯光下,他低了头,就见自己肋下一片一片的红,胸膛腹部也是一片一片的红,走到镜子前回头再看看后背,后背也是一片一片的红。
“我自己是活得好好的,可是刚才差点被你弄死。”他告诉傅西凉,说完之后,又笑了笑:“要是换来个骨头脆的,那完了,直接就得魂归离恨天。”
然后他招了招手:“你也来冲一冲,瞧你哭得这一身汗。”
傅西凉草草冲了冲,然后水淋淋的走回了傅燕云面前。傅燕云和他对视了片刻,见他单只是呆呆的站着,便叹了一声,扯下干毛巾,将他全身擦了一遍。
擦到最后,他放下毛巾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向他抖开了一条短裤:“弟弟,穿上点儿吧,这么大了。”
傅西凉摇了摇头:“不穿。”
“这是真丝的,又轻又薄,穿了就像没穿一样。”
“不要,屁股会出汗。”
傅燕云苦笑起来:“你爱脱,我还不爱看呢。”
“谁管你。”
“嗯?刚才不还在抱着我哭吗?现在就不管我了?”
“你又不会死。”
“我不会死,你就不管我了?”
“不管。”
说完这话,傅西凉迈步要往外走。刚刚压抑着抽泣了一大场,他哭得昏昏沉沉,加之已经确定了燕云不会死,所以他心里也没了心事,正好可以无牵无挂的去睡觉。
傅燕云跟了上去,推着他的后背,把他推去了自己的卧室。
对着大床打开了电风扇,他蹲下来,一边整理电线,一边说道:“今夜你在我这里睡。”
傅西凉在床尾坐下了,低头看他摆弄电线:“那你呢?”
“我当然也是在这里睡。”他拍了拍傅西凉的小腿:“你躺上去,看看这风是不是直吹着你?”
他转身上床躺下了:“是。”
傅燕云将那电风扇挪了挪:“这回呢?”
“这回不了。”
傅燕云把电线理好,贴着墙角放了,然后起身关灯,只留了床头一盏小壁灯。
他在傅西凉身边躺下来——浑身疼,躺也得试着步儿的慢慢躺。电风扇在床尾那边嗡嗡的吹着,风也是暖风,但总算是让房内空气流动了起来,不再那样憋闷。伸手摸了傅西凉一把,他摸到他已经消了汗,皮肤光滑干爽。
“弟弟啊。”他唤他。
然而他弟弟呼吸深长,已是入了梦乡。
他仰面朝天的思索了一阵,忽然忍痛坐起来,下床走到了墙上挂着的月份牌前,用笔在今天的日期上画了个圈,然后把月份牌摘下来,收进了一只专装重要文件的小抽屉里。
做完了件事,他躺回床上,也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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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日上三竿的时候,傅西凉还在睡。
傅燕云在电风扇的嗡嗡声中醒了一次,睁开眼睛抬头看了看,见天下依旧太平,便躺下去又闭了眼睛。
与此同时,外界烈日如火,该忙的人已经全忙起来了,包括二霞。
二霞本想着今天也睡个懒觉,可是夏天不是个适合睡懒觉的季节,加之人这东西很奇怪,越是可以随便的睡懒觉了,越是勤谨清醒,二霞今早几乎是和公鸡一同起了床。
起床之后,她慢悠悠的梳洗穿戴了,然后扫了扫院子,给花儿浇了浇水,收了晾衣绳上的衣服。忙得感觉有些饿了,她出门到附近的小摊子上,喝了一碗冰豆浆,吃了几根油条,以及一碟子咸菜丝。
趁着早上凉快,她吃饱之后擦擦嘴,沿着大街向前逛去。大小铺子都已经陆续的开了门,对于那大玻璃门锃亮的高级洋行,她很好奇,但是自惭形秽,有点不敢往里走,只敢进那平易近人的店铺。
溜达到了十点多钟,太阳开始正式的晒人了,她回了家。回家时带了两枚玻璃发卡、一扎五彩头绳、一卷经纬稀疏、相当便宜的花布、一包枣泥糕,一袋五香瓜子,以及一只沉重的西瓜,腋下还夹着一份长舌日报和一份都会晨报。晨报是正经报纸,算是长舌日报的解药。二霞读完长舌日报之后,常有自己并非身在人间之感,这时就需要读一份晨报缓解缓解,要不然那个难受劲儿半天过不去。
她一进院门,顾不得别的,先把西瓜放下,又想放一盆凉水,将这西瓜泡一泡。可是未等她进房找盆,楼上忽然传下了一个声音:“二霞。”
她一抬头:“葛社长?”
葛秀夫躲在窗后阴影里,只露出了戴着墨镜的上半张脸:“西凉呢?”
二霞对待葛秀夫,特别的像个女仆,恭敬有礼,并且严肃:“西凉先生去燕云先生家里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准,应该是要住上些天。”
葛秀夫“嗯”了一声,在阴影中隐去了。
二霞松了口气,继续去找凉水泡西瓜。将西瓜泡了上,她回房嗑瓜子看报纸,同时思考着中午吃什么。
太自由了,而且手里还有钱,她一想就要心花怒放。
然而在读完了长舌日报上所登载的一桩凶杀案之后,她终止了思考,感觉自己中午应该是吃不下什么了。
下午,天最热的时候,又来了一位客人——聂心潭。
聂心潭大概实在是热得无可奈何了,不得不暂时放弃艺术,屈尊穿了一身凡人的粗服,结果是整个人细了两围,体态秀丽了许多。一手擎着一把小阳伞,一手疯狂摇着一把小折扇,她问二霞:“傅侦探在吗?”
二霞答道:“他现在不在,您要是有急事,您告诉我,我回头转告他。”
聂心潭又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好说,他到他哥哥家去了。”
“听说他昨天在巡捕房受了惊吓,后来没事了吧?”
“多谢聂小姐惦记着,后来他就没事了。”
聂心潭想了想,末了将小折扇猛扇了几下:“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想过来好好的谢一谢他。既然他如今不在家里,那我就改天再来吧。对了,若是方便的话,请你转告他,还有他哥哥燕云先生,就说我昨天办得很成功,感谢他这些天出的力气,也感谢燕云先生的好计策。”
然后她翩然一转,钻进那蒸笼似的汽车里,一路开回了家中。
到家之后,如她所料,家中各派还在嘈嘈的乱吵。回忆起昨日之事,她微微一笑,悄悄溜回了自己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