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淇淋桶+番外(108)
二霞拿了钱,有点不好意思,而且因为该谢而未谢,所以心里还怪惦记的,好像自己欠了傅西凉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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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燕云从他弟弟那里得了十块钱,先是高兴,乐着乐着,又是百感交集。
百感交集,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他只能是倚着门框站着,看他弟弟吃饱喝足,冲了个凉,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而他弟弟忽然留意到了他的目光,便是回头问他:“你怎么还不走?”
未等他找出理由,他弟弟已经下了逐客令:“你走吧,别看我。”
他不想走,结果被他弟弟连人带上衣一起推出了楼门。他已经不记得傅西凉上次和他动手动脚的嬉闹是什么时候,忍不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傅西凉也笑,一边笑一边把他抱起来塞进了那扇通往侦探所的窗户里,然后还把窗户掩了上。
傅燕云并未和他纠缠,因为确实是很累,需要找个地方好好躺一躺。
而傅西凉如愿赶走了傅燕云,也很满意。回房把钱揣进口袋里,他出门走向街口,见来宝还在,便又坐上了他的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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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袋里有了钱之后,傅西凉反倒从容了。
这一下午,他将几家大的自行车行全逛了个遍,不但问了价格,还问了人家打不打折。这回有了比较,先前玻璃橱窗里的那一辆就不算稀奇了,他挑挑选选,最后定了一辆英国凤头的车子。这车子漂亮极了,车身全是最上等的烤漆,灯光一照,亮晶晶的,只是交了钱也不是当时就有现货,还得再等一个礼拜。
他宁愿等。
买了自行车,还得给自行车配个车铃和车灯,车锁也得有。若是买个便宜些的车子,这些小零碎都会随车附赠,而越是昂贵的自行车,越是什么都不给,一切都得自己花钱另配。
这是他没有想到的,偏偏这份钱还不能省。
到了天擦黑的时候,他回了家。皮夹子出门时还是鼓鼓囊囊的,现在已经成了空瘪的几层皮。客厅墙上被二霞挂了个月份牌,他走过去,数了数哪天去取新自行车,然后用笔在那个日期上画了个圈。隔着一层绿纱窗,他听见二霞问自己吃什么——吃面条也行,吃炒菜蒸米饭也行,要是两样都腻了,还可以做卷饼、熬米粥,想吃什么就做什么。
但他并不想吃什么。
这些天他先是想着自行车,后是想着钱,一味的劳神,得了钱之后又为自行车奔波了大半天,一边奔波,一边思考、比较、算账,观察店员,判断对方说的“不打折”是真不打折,还是撒谎骗人。
如此忙到了现在,他简直是累得发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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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西凉什么都没吃,早早的上床睡了觉。
他不吃,二霞也不做饭了,回房继续对付那只大面包,拿出愚公移山的劲头吃它。面包刚拿回来那天,她切一大块给傅西凉吃,傅西凉不要,后来琢磨着可以分给丁雨虹一些,可丁雨虹也一直没来,她又不好意思巴巴的跑到前院给他送去。过了一天之后,面包成了剩面包,她想给也给不出手了,只得自己吃。
吃了一气之后,还是没吃完,她喝了一杯水,然后关起门来,也清点起了自己的体己。
她的工钱,说好了是一个月五块,这五块是净落下来的,因为吃住都不要钱,而且吃得很好,住得也相当不赖。但这五块钱还是小头,大头是燕云先生给她的赏钱——有点由头就给她一回,每回都是十块打底。
别人家的仆人,伺候主人打牌跑腿,伺候好了,熬一整夜也未必能落到一块钱,能得个几毛都挺美,她可好,一点多余的力气都没出,就能十块十块的接钱——你说这可上哪儿说理去?
她是一分的错钱都不花,能攒的全攒起来,今天从傅西凉那儿得了两块钱,也要一并收好。花两块钱跑出去吃冰淇淋?她可没长那么富贵的嘴,热极了买根冰棍吃吃,就已经是够享福的了。
钞票用头绳扎起,银圆用手帕包好,她捧着她的财产,心想要是能够永远这样就好了,要是能这么过一辈子就好了。
第八十七章 :思想
大清早的,傅西凉站在二霞面前,问她有没有治蝈之法。
那两只蝈蝈前夜不该放,当初它们在笼子里吵,至少还在掌握之中,可如今蝈入院子,正如鱼入大海、鸟归山林,任谁也捉不着它们的影儿,就只听它们在窗外彻夜的大叫,声音好似两片锯条在互相的刮。即便二霞的窗户不朝着后院,她夜里也听见了二蝈那卓尔不群的鸣声。
傅西凉从未养过这样雄壮的蝈蝈,睡眠都被吵成了零碎的一段一段,早上起床看见了二霞,他因为再无别人可问,所以就对二霞问了一嘴。
他平时不言不语的,偶尔向她求援一次,她还挺愉快,很愿意为他多出一点力气。站在傅西凉跟前,她说:“我想想法子,实在没法的话,我就去买点药虫子的药。”
傅西凉睡眼朦胧的点点头,趁着蝈蝈现在安静,回房又睡去了。他昨天把钱赚到了,也花光了,如今不但身边无事可做,心里也是无事可想,不睡觉做什么?
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他起了来,连早饭带午饭一起吃了,然后赶在下午最热的时候出了门,去眼镜公司取了他的新眼镜。
新眼镜乍一看上去,和旧眼镜是一模一样,漂亮就漂亮在了它的那份崭新上。他戴着新眼镜往回走的时候,心里想等自行车骑回来了,不能对燕云实话实说它的价格,一旦说了,燕云必定又要断定他买得贵。虽然燕云说得总是对,但在高高兴兴的时候,他不爱听他的教训。
半路进了一家书店,他在里面浏览了片刻,没什么可买的,于是买了一本小字典。书店角落里立着个架子,上面展示着一盒盒的扑克牌,盒子上印着西洋女人的照片,周身只着寸缕,手臂、乳房、大腿统统露着,卷发也像是一种斗篷,披散在粉红的肩膀后头。他拿着字典,站在架子前看了一会儿,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是烦躁,也仿佛是恐惧——恐惧着一些未知的、陌生的、很令他困惑的、他完全无法处理的存在。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父亲说话不算话,说要给他找少奶奶,结果没有找到就死了——不知道是此事太难、没来得及完成,还是根本就没上心,只是随口敷衍敷衍他。
那时候都找不到,现在更没戏了。有戏也不行,他昨天清点过了自己的积蓄,如果只是他和二霞两个人过日子的话,那没问题,能够支撑很久,可是如果再来一个人的话,就难说了,屋子只有三间,也不够住。
而且先前都不认识她,忽然就朝夕相处的住到了一起去,想来也是令人不安的事情。
还有,两个人刚见面,是不知道能否发展出感情的,他有时候和人交朋友,起初还好,越交越感觉对方讨厌。如果他感觉一个人讨厌,那简直是一刻都不能和对方共处。
他是这样的性格,而如果少奶奶看他是缺心眼外加神经病,那也很难办。他又不能和她打一架,不能打女人。如果是燕云就好一些,燕云是男的,而且跑得很快。问题也出在燕云是男的,燕云如果不是男的,一定就会嫁给自己了。不嫁给自己嫁给谁呢?但燕云有时候也很讨厌,今年才好些了,今年几乎是一点也不讨厌了。
他又想如果燕云是女的,大概双方的关系就会反过来了,听谁说过的?夫为妻纲,燕云是妻子,就该听自己这个做丈夫的。但是……
“还是算了。”他想:“我又没他懂得多。”
想到“算了”二字,他的思考和想象一起告一段落,转身走去柜台,给字典付了款,然后仿佛寒暑不侵似的,目不斜视的走入了那大太阳下。
他走出了没多远,一人快步跑进书店,直奔了那一架子扑克牌,随便挑了三盒拿去付款,然后带着扑克牌横穿马路,上了路边停着的一辆黑汽车。从副驾驶座上转过身,他把扑克牌向后递去:“社长,就是这个。”
葛秀夫接了扑克牌一看,“噗”的笑出了声。
方才他的汽车慢悠悠经过,他在车里憋得气闷,打开车窗透了透气,结果透过书店敞开的玻璃窗,看到了窗旁站着的傅西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