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淇淋桶+番外(6)
吃过二霞预备的两碗豆浆、三根油条以及四个油滋滋的肉馅饼之后,他擦嘴漱口、洗手出门。站在路边,他打算拦一辆洋车,结果未等他站稳,正有一辆洋车悠悠的过了来。他扭头一看,看那车夫眼熟,而那车夫扶着车把,也看着他,一边看,一边放缓速度,直至停步:“先生,早啊?”
傅西凉问道:“你认识我?”
车夫是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个子不高,但是匀称结实,衣服和洋车也都洁净:“我昨晚在这儿拉过您和一位先生,你们二位一起坐了我的车,好家伙,累死我了。”
傅西凉想起来了——此车夫十分善跑,昨天拉了他们两个人到薛宅之后,并没显出要死的样子,拿了车钱之后,便很淡然的昂首走了。
“那你现在还累不累了?”傅西凉问。
“不累了。”车夫冲他一笑:“睡也睡了吃也吃了,早不累了。我这是今天早上刚出车,先生要不要坐?”
傅西凉迈步走去,一抬腿上了洋车:“走。”
年轻的车夫扶住车把,回头笑问:“先生上哪儿去?”
“你向前跑,我给你指路。我先雇你半天,半天给你一块钱。”
车夫一听,挺愉快,当即颠开了富有弹性的步伐:“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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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西凉乘坐洋车,来到了薛宅附近。
原地转了一圈,他发现自己运气不错,薛宅所在这条胡同的胡同口,开了一家牛奶铺子,铺子挺亮堂,里面摆了几副桌椅,和奶有关系的食物全都卖,甚至还卖热咖啡。
他进了去,拣靠窗的位子坐下了,要了一碗乳酪,一杯咖啡,如此慢慢的吃喝了一个小时,他不时摸出薛如玉给他的那张小照片,要把相片上的女子容貌记在心中,又隔三差五的望望窗外,希望可以等到那个女人出胡同。
咖啡是一小杯,乳酪也不禁吃,一个小时之后,他又点了一块蛋糕,一杯奶茶。
一个小时之后,他饶是控制着吃,还是把这两样也吃光了。抬手叫来伙计,他问:“你这儿有咸的吗?”
伙计被他问得一愣。他指了指桌上的杯盘:“全是甜的,太腻。”
伙计顺势去看桌面,结果看到了他放在手边那张小照片,登时目光一直。
他也留意到了,连忙把那照片往口袋里收,而那伙计俯身下来,放轻了声音问道:“您是在等柳小姐吗?”
傅西凉瞪着伙计,心知自己可能是有了奇遇,但是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他记得薛家四姨太确实是姓柳的,大名就叫做柳哈春。如果她在外偷着风流的话,自然可以自称是柳小姐,不过万一这胡同里另有一户柳家、人家有个真正的柳小姐呢?
伙计见他目瞪口呆,宛如吓了一跳,便贴心的微笑道:“您别怕,柳小姐常来照顾我们,也常赏些差事给我们。她昨天吩咐了我,说是今天上午您会过来,让我给您递个口信,说今晚还是在老地方见面,您可千万别误了时候。”
傅西凉怔怔的“嗯”了一声,心想这不是见了鬼了?是伙计认错了人?还是薛如玉昨夜走漏了风声?
那伙计又等了半分来钟,见傅西凉单是愕然的看着自己,完全没有给自己打赏的意思,不由得十分扫兴:“您还吃点什么吗?”
“不吃了。”傅西凉掏出钱来付账:“吃不下了。”
因为他最后还是给了伙计两毛钱小账,所以伙计回嗔作喜,恭送他出了大门。他走到门口,却又回头问道:“柳小姐现在在家里吗?”
伙计答道:“她家老爷最近犯了疑心病,柳小姐让您可千万别到她家门口去。”
傅西凉一听这话,基本确定了柳小姐的身份,这才走到胡同外的树荫下,找到了那名闲坐乘凉的车夫。
蹲在车夫面前,他从怀里取出那张小照片,说道:“你今天什么都不要做了,就坐在这里给我盯着胡同口,一旦看到了这个女人,就记在心里,回头告诉我。”
车夫看清了照片,问道:“那您呢?”
“我回趟家,吃点咸的。”
“您要吃咸的不用回家,街对面有个卖水煎包的铺子,就是怕您嫌脏。”
“我还想上厕所。”
“您是要拉还是要尿?撒尿的话,您看那边墙根,背对着大街直接尿就行。拉的话就往脏土堆后边蹲,我这儿还有手纸,给您两张?”
傅西凉顺着他的指示,望了望墙根和脏土堆,最后决定还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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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西凉没有再雇洋车,因为昨晚他算了笔账,发现囊中已经过于羞涩,而薛如玉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给他结账。
好在他身大力不亏,玩儿似的走过四条大街,在家中那洁净的卫生间里解了个手。二霞又火速给他煮了一碗热汤面,让他啼哩吐噜的吃了解腻。
擦了擦脸,梳了梳头,他一身轻松的出发,再次见到车夫时,车夫正在吃大饼当午餐。见他回来了,车夫说道:“没见着照片上的那个女人出胡同。”
傅西凉再次蹲到了车夫面前:“你下午也不要走了,我雇你一整天,给你一块五毛钱,行不行?”
“半天一块,整天一块五毛?”
“干不干?”
车夫心中算账,极快的做了决定:“干。那现在已经过了半天了,您先给我一块?”
“不给,万一你拿到钱就跑了呢?”
“您看,”车夫笑了:“我像那样的人吗?”
傅西凉答道:“谁知道。”
然后他站起来:“你继续看着这里,我到周围转一圈去。”
车夫仰头问道:“先生,我能不能换个地方坐坐?您瞧我在这胡同口守着,总有人来要坐我的车。我不拉人,又不走,看着也挺怪的,刚才过来个巡警,直打量我。”
傅西凉正要说话,不料一辆汽车忽然驶来,刹在近前,扬起一阵沙尘。车门开了,一个西装青年跳了下来,三步两步的跑进胡同,进了那间牛奶铺子。
沙尘落在了车夫的大饼和口中,车夫啐了一口,骂道:“操!”
傅西凉也被扬了一脸灰,但是他没言语,而是向前走了几步,往牛奶铺子那边望了望。偏巧这时铺子开了门,那青年红着脸走出来,这回像是心中笃定了些,不跑了,步伐很轻快的走回到了汽车上。
傅西凉看这人的衣着和自己类似,心中一动,暗想难道那伙计要等的人,其实是他?
如果是他的话……
傅西凉忽然一拍车夫的肩膀:“别吃了,你拉我去追那辆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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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风和日丽,春意喜人,大街上十分热闹,再先进的汽车也开不出速度,只能在人窝里向前慢慢移动。
车夫拉着傅西凉,跟着汽车小跑,跑了一趟惠罗公司,在公司门口等了半个小时,那青年出来上汽车,又去了旁边的糖果行。从糖果行里拎着一只糖盒子出来了,他又去了鲜花店,买了一束百合花。
最后,在傍晚时分,汽车把他载到了一座二层楼房的大门口,楼房上挂招牌,正是“春心大饭店”五个大字。青年独自进入饭店,那汽车却是不再停留,直接开走了。
傅西凉也下了洋车,从怀里摸出那只小本子,他翻开来,第一页写得是薛家四姨太的名字,第二页还有字迹,是薛宅的电话号码——他昨晚忘了问薛如玉,还是他走到大门口时,薛如玉又派人追过来告诉他的。
车夫小跑了一下午,并无疲态,还有力气打量傅西凉:“先生,您追着个男的跑了一下午干嘛?您认识他?”
“我不认识。”
“那您这是……”
“不告诉你。”
车夫又问:“那咱们是还要在这大门口等下去吗?”
傅西凉正在沉吟,一阵香风忽然吹拂而来,引得他和车夫一起扭头行了个注目礼,就见一辆洋车摇着铃铛跑了过去,车上坐着一位花团锦簇的女子,正是照片上的薛家四姨太。那四姨太在春心大饭店门口下了洋车,袅袅的踩台阶走了上去,饭店大门外的左右门童见了,连忙提前打开了两扇玻璃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