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29)
这个时候沈晏清就顾不上什么规矩体面了,尹澜的皮毛光滑水润,滑溜溜的,根本抓不住。
倒是尹澜两对长长的大耳朵因为风的缘故,像两面三角旗招招摇摇地在风里柔软的飘来飘去。
沈晏清往前一抓,拽住的就是尹澜的耳朵,他拽着往前一点点的爬。这种时候,时间就流逝得好像特别的慢。
好不容易稳住了,尹澜缓缓的停下脚步:“到了。”
沈晏清攥着尹澜的耳朵,一个控制不住,差点被甩出去。
见状,尹澜只好先变回了人形,抱着沈晏清在空中打了个转,他的体态轻盈,脚尖点地,再稳稳的落到地面上。
沈晏清的手里还捏着尹澜的耳朵,尹澜平静的看着沈晏清的眼睛,透亮的眼睛里是动物生来的懵懂无知:“还要捏吗?”
——当然不要了。
“对不起。”沈晏清脸都红了,他急忙松手。
尹澜也松手,把沈晏清放在地上。沈晏清还在红着脸道歉,尹澜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沈晏清赶紧跟上。
这是一处如群山般连绵的高楼,远远从城下向上望去,几处角楼用连廊连接在一起。
想必等到夜晚,连廊上挂上灯笼,角楼里点上烛火,便是魔域中最明亮的不夜之城。这里便是沈晏清早有耳闻的魔域上宗玄都。
尹澜走在前面些的位置,带着沈晏清走到城门的楼下,那里进进出出的都是一身黑衣黑袍带着面具的魔使。
说实话沈晏清至今还不明白魔域中这些魔使和普通人的区别,只知道这些魔使都会遮盖着面容。尹澜走过去,就有魔使冲他弯腰行礼,沈晏清跟着也混了不少注目礼。
进了楼门,就是通向各个角楼的阶梯与长廊。
玄都不像春江宫一般都是独门独院的小楼,像一座宏大的迷宫。尹澜这时才对沈晏清说:“你留在春江宫的那些东西,恐怕要等上个十天半月才能到,会有人安排着给你送来新东西。”
尹澜给沈晏清在玄都的中层找了一处房间,这房间看上去不过是玄都中随便的一间,走进去才能知道内里乾坤,比起沈晏清在暖香楼里的都要大上许多。
里面的东西也齐全妥帖,有个筑基修为的侍女正候在门前,门侧挂着一张小牌,上写:丙二十八。
“我还有事。”尹澜思索了一会儿后道:“估计明天会再来见你的,不过具体什么时候见,要看到时。你今日好好休息便是了。”说完后,他就走了。
今日见到尹澜后发生的全部事情,都让沈晏清觉得困惑,一直到了现在,他还是不明白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
倘若真的是魔尊要见他,那到底是谁引荐的呢?
砚青……沈晏清又想起他了。
沈晏清想起百花宴晚上,砚青那个令他牙痒痒的吻。
早知道、早知道,砚青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当时躲在花坛里的时候,他就不去哀求砚青了,赔了夫人又折兵。说出去,沈晏清都要嫌弃自己丢人。
记起这件事,沈晏清还是有些气恼。
他得意洋洋的想他应该这辈子都见不到砚青这个骗子了。
倘若还有下次,就是砚青的人头落地的时候。
他还是恨着砚青的。
次日,又是临近黄昏的时候,尹澜才来找沈晏清。
纵横交错的楼梯长廊似乎看不到尽头,来来往往的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沈晏清只觉得自己在跟着尹澜不停的往上爬。昨天伺候沈晏清的侍女这样告诉沈晏清,越往上的角楼在玄都就意味着地位越高、修为越强。
沈晏清克制了很久,心也怦怦的跳起来,他终于忍不住问:“是谁要见我啊?”
尹澜面无表情的说:“魔域至高无上的主人,修仙界少有人能与之匹敌的最强者。”
终于,他俩走到了玄都的一处角楼顶楼。
沈晏清往下望,深不见底,就算他是只鸟兽,掉下去,也不见得能逃得一命。
这深深的、不断回转曲折的楼梯像一个危险的捕兽陷阱。
第033章
尹澜停在门口就不再往里走了,沈晏清眨巴眨巴了下眼睛,他也自然而然的停下了脚步。
角楼前的大门涂着朱红色的漆,红得吓人。
尹澜想了想:“听说北浔的事情还没处理完,尊者应当还在十一楼,短时间还回不来,要你等他一会儿了。你先进去吧。”
沈晏清不敢,就眼巴巴的看着尹澜。
没想到尹澜把人带到后,干净利落的就走了,背影看上去还有些急切。
沈晏清站在门口,他斜着瞥这道大门,就像是里面有什么要吃他的猛兽。
生平学的、背的那点书上的东西,在肚子里颠来倒去的回忆了一遍,琢磨了大半天,等会见到了魔尊该说什么话、要行什么礼。
最后拖无可拖,沈晏清只好先进去待着。
他先拘谨地敲了敲门,回应自然是没有的,这道门已经开了一条小缝。沈晏清就先推开门,走了进去。
跨过高高的门槛,是一段笼罩在黑暗里的阴影。
再往里走,顶楼开了一扇天窗,在临近黄昏的日暮景象中,还有敞亮的光从天窗往下撒。
远远看去,天窗下摆着一张矮桌和一把高椅,桌上放着一盏点好的蜡烛,像是这片黑幕中有一个极亮的小点。
角楼里安静极了,唯一能听到的便只有沈晏清自己发出的声音,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他的脚步。就像是黑暗中正沉睡着一头比山还要辽远的恶龙,只要发出了一丁点的声响,就会从梦境中醒来,将他生吞活剥地咽下。
沈晏清小心翼翼的往那边走。
他看见桌上用镇纸压着什么东西,于是有了些好奇。
可当走近,沈晏清又有些害怕,似乎是心底有个声音正在警告他:不要看。
镇纸压着一张薄如蝉翼般的宣纸,剔透的纸面用工笔隽永地画了一丛花,那是一整片的雏菊,在雏菊的正中央,卧着一位美人。
就像是从前砚青笔下的每一个即使没有明确的画下面容,但依旧使人心动的绝色美人,画中人微微俯下身,他像是一只从容的野猫要去轻嗅沾着露珠的叶子,也像是一只有着绮丽羽翅的蝴蝶要去多情的亲吻一朵雏菊。
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这个画中人被画上了脸。
含羞带怯的眼睛,微红的脸颊,这张本该因为漂亮纯洁而显得娇纵得理所应当的脸上,多了好似刻意勾|引的诱惑。
这是沈晏清的脸,可这不是他。
沈晏清震惊地往后退,他瘫坐在了地上,这是谁画的?
如此熟悉的笔触,让沈晏清只能想到砚青。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沈晏清拿起桌上的蜡烛,他借着蜡烛上的火光向着角楼的阴影里走去。
墙上挂满了画,它们藏在这些阴影里、这些黑暗中。
每一张、每一幅,都是沈晏清。
含笑的他,落泪的他……不,这些都不是他,更像是别人臆想中的他,反正绝不可能是他。
沈晏清越看越觉得恐惧。
突然,他听见身后,乒呤乓啷地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声音,像是凡人夜晚街头偶尔才会出来卖艺的手艺人在表演的皮影戏前发出叫卖吸引的吆喝声。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使得沈晏清浑身一颤。
他缓慢地转过身,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角落的深处,距离那扇开着的天窗很远了。
在沈晏清的身后,放着一扇白色的幕布,幕布下已经亮起了烛光。
一个纸做的彩色小人被抵在幕布,他看上去还像是个穿着青色道袍的孩子,提着灯行走在雨夜的山路上。
不知道哪儿来的声音,掐着嗓子,像是只吊着嗓子快死的公鸡:“百年前凌霄真人结契大典前夕。”
随着声音的响起,白色幕布上的小人也开始动起来,即使是百年前的事情,也依旧栩栩如生:
“长平真人的道童携贺礼前去祝贺,哪知推门一看,房里空空如也,沈晏清不翼而飞,唯有书桌上滚落了一卷不知从何而来的美人画像。”
“长平真人为撇清关系,证明沈晏清失踪一案与自己毫无干系,将这道童逐出昆仑剑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