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144)
饥饿的镇民包围了李府。
慌乱中,李老板和李夫人逃进了解开封印的必安阁内,但这并没有叫他们逃脱,镇民们在必安阁中,将李老板和李夫人一同生吞活剥的吃了。煮食的柴火用的是必安阁内陈列着的书籍,万古灵火冲天而起,烧灭了整个城镇。”
“必安阁原本是玄虚灵者设下的天柱,必安阁坍塌后,北域的天也坍塌一角,天河的河水从破开坍塌的口子里倾泻而下。因为北域的寒冷化作冰雪,掩埋了这片土地。”
这便是凌霄原本想要告诉沈晏清,却一直没有告诉过他的真相:“明鸿便是那小妖怪的心上人,这些年他一直在找自己失去心以前的记忆,他去过北域许多回,阴差阳错,总是不能如愿。间隔七百年,他变了很多,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又生出一颗心的,差点没有认出他来。
我不清楚明鸿还记得多少,但你最好不要告诉他那小妖怪换他死而复生的过程。否则,我想他是会发疯的。”
最后一句:
“我早就试想过我的结局,倘若当你发现这封信时,你我分道扬镳,又听到我已死的消息——不必怀疑,也不要多想。忘了我吧。我爱你。”
随着字迹清晰,沈晏清用手背抹了抹泪,眨了好几下眼睛,才慢慢看清地上的字。他继续用壶里的茶水泼伞,但当最后一句显现,再从伞上淌下来的只是清亮的茶水。
他用尽全部的力气去嘶吼、发泄了情绪,大哭、大悲过,如今已是筋疲力尽,一会儿脑子转不过弯,即使看见了地上凌霄留下的字,一时半会儿也理解不了其中的意思。
沈晏清就这样呆愣愣的站着,他看了一会儿。
最后终于明白,凌霄死了就是死了,一切再无法挽回了。他睁着眼睛,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边上的宫人原本见他发疯着,也不去管他,唯独这会儿见他好似快不行了,才着了急。两个宫女架着沈晏清去床上躺着,特地叮嘱了门口的侍从得找个重华宫的医师来给他看看。
刘晨心看见地上的墨痕,皱着眉叫人提着墩地抹布进来,就当着沈晏清的面——沈晏清偏过头、扭着身子去看。他张了张嘴,又像自己从雪山坠落的那一回似的在极度的悲伤中失声,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这时候他哪还顾得上太墟天宫禁法的明令,提起气,想要将面前的人都打飞出去,但法力还未汇聚到他的拳头上,架着他的两个宫女松开手,层层的禁制如锁链将他狠狠地压在地上。
沈晏清抠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指,睁着眼睛流泪。
他就这样看着他们将凌霄留给他最后的字迹,那么一点一点地抹掉了。
刘晨心踱步着走到他的面前,用教训的语气道:“翠微宫禁法,没有天君的释免是用不了法力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她看着沈晏清脸上的泪痕,以为他是因为摔到地上被疼哭的,鄙夷的看着他说:“真是娇气。”
刘晨心对他身侧的两个宫女吩咐:“把他先放到床上去,过一会儿禁制就会解除的,等医师过来吧。”
第147章
凝神药汤煮好,梳着飞仙鬓的宫女低着头将药送进来。
端到屏风后,转手由刘晨心接过。
床上的沈晏清睁着眼睛,他很早些的时候就不再流眼泪了,便一直这样直愣愣的躺着,看床顶金泥嵌进去雕成的一轮日与月。
玉芙楼里常常燃烛彻夜,他早就分不清外面究竟是天黑、还是天亮。
刘晨心进来,拉了床帘,要叫人扶他起来喝药。
沈晏清一动不动的躺着,像条被搁浅到海边的死鱼。气息衰弱,如腐朽老者。
他哭得太过,那双清亮的眼睛蒙上一层珠灰的阴影。
刘晨心眼尖的看见沈晏清怀里抱着把伞,当即质问起一直在旁边看着的两个宫女:“他怎么还抱着这把破伞,不是让你们拿出去丢了吗?”
两个宫女跪在地上解释:“是他自己爬起来从外面把伞捡回来的,不让他抱着,他就像个疯子一样的咬人。我们两个压不住他,这才没办法——”
“没用!”刘晨心将药先搁到一边,打算用手把伞从沈晏清的怀里拔出来,然后叫人拿去丢掉。
她的手才碰到伞边,原本一动不动的沈晏清只不过是将头缓缓的转向她,明明什么狠话都没说,他只是抬着眼睛沉默的看着她——
这个死气沉沉的青年好像在猝然间就变成了一只将要择人而噬的毒蛇,布满血丝的眼睛,阴森地瞪着她。只要刘晨心再动一下,他就立即会扑上来,像头真正的野兽那样咬断她的脖子。
刘晨心不敢再动,怏怏的松开手。
当她松开手,沈晏清又恢复那副将死的模样,迟缓地将头偏过去,继续珍惜的抱着他的伞。
他对外界的一切都不闻不问,再没有什么能引起他的兴趣。
刘晨心被沈晏清刚刚的那一遭吓了一跳,平复过心情后,她转身端着药,嘴上恭敬:“沈公子,您该用药了。我们是来给你送药的,不是来做别的,您刚刚不该用刚才那种眼神看我。”
沈晏清还以为是早上到了,是明鸿的人来给他送安魂汤。
他不想再碰明鸿的东西,脸上自然而然的流露出厌恶,说了他躺到床上以后的第一句话:“我不要,你拿出去倒掉吧。”
刘晨心再说了一遍:“这是我差重华宫的医师抓的凝神药,今晚上您还没吃过东西,喝几口吧。”
听到“今晚”二字,沈晏清有些恍惚:“还没到早上吗?”
刘晨心答:“还没呢。”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他想起柳兰陵答应过他,等到他考试结束,就会带他离开太墟天宫。
细细算来,原本过了今晚就是第四天。
沈晏清一想到这件事,就像是抓到了他人生中最后一根的救命稻草,他扑过去抓住刘晨心的手,差点撞翻刘晨心手里的药。
他急切的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承明宫的大考什么时候开始?”
刘晨心往后退了半步,答非所问:“您关心承明宫做什么,现在对您来说最要紧的事就是喝药。”
“喝药是吗?”沈晏清愣愣的说,“我喝过药你才会回答我的问题是吗?”
说着,他听话的端起药碗,这会儿娇气的沈晏清再不嫌弃药苦了。
一会儿功夫,他将药碗里的凝神药全部一饮而尽。
喝完药,他又像失了魂般的抓着刘晨心的手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都听话的把药喝完了,你告诉我吧,你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都听话了、我都听话了,你该告诉我了……”
他嘟囔着,执着的重复着,“现在是什么时辰?”
长久以来,明鸿只让他知道一件事,就是在他“听话”以后,他才能得到奖励。
刘晨心面不改色的将沈晏清抓着她的手一把捋下。
她没有回答沈晏清的问题,刚刚沈晏清的眼神着实吓到了她。她常在宫中做事,这种人也见过几回,经常是失心疯后没几天就死了的。
更何况今日下午天君来了没多久后,便一脸愠怒的离开了,在她看来沈晏清之所以这样失魂落魄,就是因为他在天君那儿失了宠。
说不准过几日等人病死后,就要用席子卷了尸体,丢出宫墙外去了。
出去时,她端着喝过的药碗叫一众侍奉的宫女们一起出去:“不要打扰沈公子休息了。”
沈晏清又仿佛成了玉芙楼里的一个没人看得见的鬼魂。
没有人理会他,尽管他只是很单纯的想要有人告诉他,现在是什么时候。
直到这个时候,刘晨心其实才从刚刚沈晏清对她的眼神震慑中回过神来,隔着门,她像是刻意说给沈晏清听的:“一把破伞,有什么好宝贝的,玉芙楼里那么多奇珍异宝看不都不看一下,全给砸了,真是没出息。”
玉芙楼寂静着,像口黑漆漆、会吞噬声音的洞,没有回音。
沈晏清继续像具死尸般的躺着,怀里抱着凌霄给他做的伞。他睁着眼睛,愣神的看着床顶雕画的花纹,几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