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224)
石碑边起身的人走到了白衡的面前,白衡正在看那张丝帕,无数思绪如流星飞逝般在他心头划过,白衡抬起头,先他一步开口:“这里是哪?”
尽管他们是沿着绿洲的草地返回的,但这里白衡没有来过,显然已经不是原来的地方了。
被他问到的修士说:“这里是无边境,映我剑在湖心。”
因为白衡想要拿到映我剑,所以他到达了无序的无边境。
白衡说:“它既然在湖心,你们为什么不去取?”
那修士想了想,似乎从前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他有点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白衡预料到这种结果了,他换了一种说法:“如果一直往前走,会发生什么?”
修士呆愣愣的说:“映我的本我剑意会撕毁所有,本我是欲望、是毁灭,是不受束缚的狂热、浪潮。你越靠近它,越会被它同化所有理性。肉身被撕毁,灵魂成为这无边境的一部分。”
白衡哂笑:“为什么会这样?”
答不上来的问题,那人就好像只会沉默了。
白衡又说:“它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那修士说:“有人将它从本心中带出,又将它抛弃此地不顾。东域承受不住它的重量,最后日日下沉,化作海域,地缝开裂,形成海渊。无边境也是如此,映我剑每下沉十丈,无边境就会扩大百里,至此无边境无边无际、永远下坠。”
白衡问:“你说的本心到底是什么?”
修士说:“这就是继承映心剑的条件了。”
他指着那块巨大的“映我”石碑,“这是上一个将“映我”丢弃在无边境的人随手刻下的,他的本心就是映我的本心,至于他的本心是什么,你要问他了。”
白衡再一次久久的注视石碑上那个刻做“李煦”的名字。
一瞬、两瞬,他朝着湖心走去,修士想阻拦他:“诶——”
白衡潜入了水中。
这湖泊的水像一面平滑的镜子,白衡看在湖中颠覆的天地,这里有另一个站在岸边的修士,一个石化的宋阳秋,而太阳的位置却是一柄永远燃烧的剑。
因为它恐怖的炽热,无边境成了永远的沙漠。
白衡朝着它缓缓的走去,湖面之下和湖面之上的无边境齐齐震动,剑鸣宛如长啸,千万的剑意在湖水中纠缠着袭杀向他,他忍着千刀万剐的剧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到底是谁。
“我到底是谁?”面具人收剑,侧身俯看沈晏清,“你怎么会问我这么愚蠢的问题。”
沈晏清心想,你才蠢呢,你要是不蠢,早就认出我不是白佩昭了。
面具人说:“今天我们不比剑了,到东域这么久了,我们还没能出去玩过呢。”
“没什么好玩的。”沈晏清整夜在沙漠中走过,这里是他经历过最贫瘠无趣的地方,他觉得还是和面具人比剑切磋有意思。
沈晏清问:“你会弹琴吗?”
“会。”
沈晏清又问:“你会吹笛子吗?”
面具人莞尔一笑:“会。”
沈晏清有些生气了:“你怎么什么都会,你还会什么?”
“我还会骑马和射箭。”
这里又没有马和弓箭,沈晏清说:“哼,这些在沙漠里可没什么用。”可要换做是他先说自己会骑马和射箭,那可就有用得很了。
面具人说:“是没什么用。”
两个人并肩走着,影子被月光照得像依偎在一起。
沈晏清又想问那个问题了,他忽然觉得面具人并不是没有认出他不是白佩昭,而是故意回避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夜晚的沙漠是冷淡的,沙子里仿佛掺了冰碴,白日的余温一丁点都没有留下。因为惨白的月光,颜色也是模糊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刹那只剩下了灰和白两种颜色。
沈晏清一个脚印一个脚印的走,他有意让自己的脚印踩得更深点,好让自己走过的痕迹很明显。
一棵干瘦的枯树立在一个沙丘上,天上的三个月亮是三个不同方位的光源,这棵树有三个不同的影子,打眼一瞧,像个人被吊在半空不停随风晃来晃去的双脚。
离得近了,树下有一个人。
是很久没见的容怀阴。
容怀阴追寻那些红衣服的神官奔跑了很久,久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最后当容怀阴意识到,自己永远也追不上这些人时,他只好及时止损的放弃,重新回去找容适他们。沙漠那么大,他以为自己会迷路,但幸运的是他很快就找了容适他们待的那个沙洞。
“容适说我走后,陆续有人死去,那一晚的夜很漫长。死掉的人会诡异的站在洞门口问他们能不能进来。如果说不能,他们就会离开,但是过一段时间又来问,有一次那个怪物被放进来了,它进来后吃掉了容璧,它吃完走了。过去了一段时间,死掉的”容璧”站在洞口前,问她能不能进来,她很饿。”
“也不止是怪物,山洞里没有食物——”他们只能吃掉先前死人留下的尸体。
“容适说等我回来,我才知道外面原来过了那么久,等到我变老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怎么说,我说我想进去。他不愿意。说——容怀阴你已经死了,像那些怪物的前身一样。我说容适你欠我一条命,容适还是那么不要脸,他说——欠就欠着好了,我去阴曹地府再还你。”
容怀阴伸手指了指另一个沙丘,因为黑暗,什么都看不清:“他在那儿。”
沈晏清静了静,无端的恐惧像潮水一样淹没他:“容适都老了,你怎么没有老。”
听到这一句,容怀阴惊异的抬起头,他的表情有点害怕又有点释然,他就在这个抬头的瞬间,迅速的老化,直至到灰飞烟灭。
沈晏清好长时间没说话,他抽了面具人的铁剑去砍树,铁剑被砍得卷刃,沈晏清也浑然不顾,他砍了树后再用火折子将树枝烧起来,坐到了火堆边上,木柴被烧得噼啪作响,身体却温暖了一点。
面具人说:“为什么要告诉他?”
沈晏清还是不说话。
面具人说:“你要去见容适吗?”
“够了。”沈晏清说:“白衡在哪儿?”
沈晏清听见低笑的声音,他猛地去看面具人:“他在五千年后,我们在五千年前。跨越一万年,你就能再见到他了。”
这座沙漠是时间组成的,距离不是距离,是时间,沈晏清跟随神官走的每一步都是时间。被太阳照过的时间在往前走,被月光照耀到的时间在倒退。
沈晏清说:“我不信。”
“白衡,把你的面具摘下来。”
第233章
天上的月亮永远是那个角度,仿佛时间都凝固。
他说:“玄虚,是你不想见我。”
不是否认,面具人又提到了一个名字。
但这一次沈晏清没觉得奇怪,他看着正在燃烧的火焰,听噼啪作响燃烧的声音,好安静,他在天地的尽头。
沈晏清有点出神,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好熟悉。
不对不对,假使现在是五千年前,那么现在要比他从前的任何时候都要早。
沈晏清说:“我说我不要见你,你就这样来见我?”
李煦淡淡一笑:“我的错。”
沈晏清回头瞪他一样,又将目光收回:“知错不悔改,你这样轻描淡写的承认有什么用,向我挑衅吗?”
“好有师父的架子,那么你打我几鞭?”李煦说。
沈晏清要是下得去手,早就打了。他移开头,盯着火焰燃烧了太久,他的眼睛有些发酸发疼,那是生理性想要流泪的前兆:“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李煦说:“我知道。”
他摘下面具,别过沈晏清的脸,轻轻的吻上沈晏清的唇缝。
“现在是吻你最好的时机。”
第234章
白衡在无边境的深湖中,浑身是血的握住映我剑的剑柄,银亮光洁的薄刃上映出的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他狂笑着举起长剑自刎,这便是无情剑法的最后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