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蟾宫(194)
池程余看了看四周,一圈人都盯着他,一时也有些羞耻,擦干净泪躲沈扶玉身后去了。
看什么看!
沈扶玉看了四周一圈,倏地做了一个决定:“我去找一下草乌。”
第114章 吾往矣·一
沈扶玉一处山林间寻到草乌的。
草乌背对着他,他说话行动都慢,兴许听见了声音,没来得及做动作。
“草乌。”沈扶玉走了过去。
很久之后,草乌才回了他一声:“师兄。”
为了方便沟通,沈扶玉走过去,搭在了他的手上,把心有灵犀的阵法打开了。
“草乌,”沈扶玉顿了顿,道,“我没有想到你会那样做。”
草乌平静地反问道:“师兄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呢?”
沈扶玉哑然,他垂了垂眸,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沉默住了。
草乌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师兄,我知道。那会儿你是没有办法,你不杀危楼,一旁的百姓就会受伤,所以选择了牺牲自己唤醒危楼。”
“只是……”
“师兄,你在为了他们慨然赴死的时候,有没有那么一刻,想起来你答应过我的事?”
那年,山上来了一个白衣少年。
这儿偏僻得紧,两人都没想到会看见对方,对方给他点了点头,草乌转身离开了。
兴许是知道仅不过一面之缘,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介绍过自己。
草乌原以为沈扶玉会像之前误入山林的人一样,找到路便离开了,不曾想对方在这儿待了很久。以至于采药时,偶尔能看见他。
对方也不说话,整日就坐在树上发呆。
他生得好看,气质非凡,又背负双剑,一看就不是寻常人。草乌不愿跟他产生过多交流,偶尔看见时,对方跟他礼貌招呼,他也只是视若无睹,没回礼。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草乌把草药全都收进来时,看见对方还站在雨里,瓢泼大雨打湿了他的衣衫,一道闪电亮起时,草乌看见他捂着眼睛在哭。
草乌只看了这一眼,转身回了屋。
次日,这白衣少年就消失了。
一连好几天,草乌才看见他又回来了。真奇怪,对方明明还是穿得那一身白衣,草乌就是觉得他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草乌感觉得没错。
对方回来后,就不坐在树上发呆了。他跑到山涧中,一下又一下地舞着手里那把雪白色的长剑。
山泉湍急,他就站在水里,不知疲惫地挥舞着,似乎是在练习什么。
草乌看了一眼,不知详情,也不愿了解,还是没跟他说过话。
不过草乌的屋子后面就是山泉,他每日清晨起来、晚上临睡前,都能看到对方在练习。
无趣。
但是美人舞剑,也挺养眼。
偶尔草乌一日无事时,就站在窗口看他舞剑。
草乌隐约明白,对方似乎是在和山泉对决。
草乌想,这也是个无聊的人。
这天,草乌照旧去山上采药时,不慎跌进了一处谷底,他扭到了脚,四周也没有藤蔓,爬不上去。
又逢秋雨连绵,下起了雨。
草乌四处看了看,发现对面有一处凸出来的山石,似乎可以避雨。
他慢吞吞地爬了过去,眼下天已经黑了,他便准备先在这里凑活一晚。
当然,若是运气不好,命丧于此也是有可能的。
草乌脸上丝毫不见慌乱,他平静地看着漆黑的雨幕,闲靠在了背后的巨石上。
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样子,反倒越下越大,秋风萧瑟间,草乌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风雨卷动,天光越来越暗,高大密集的树木压下来,很快便连成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草乌静静地看着,他扭伤的脚踝很快泛起了灼热的疼痛,他浑然不觉,依旧一动不动。
因为背笼打翻,采摘好的草药落在了泥泞中,不出所料地话,是不能用了。
生死有命。
草乌正这么想着,漆黑的夜里却倏地燃起一道火光来。
草乌一愣,那火光却在他愣神间,认了主般直冲冲地朝他飞来。
——不是。
临得近了,草乌才看清,不是火光在飘,是有人用蓑衣给火把挡着雨,正朝他跑来。
“你……”看清来人,草乌更愣了。
是那个白衣少年。
“你在这儿啊,”对方温柔地笑了笑,把斗笠和蓑衣全都给了他,“让我好找。”
草乌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找我?”
“是呀。”对方坦荡应道,旋即蹲下身去帮他捡掉落在地上的草药。
泥泞溅满了对方的衣摆,草乌拿着他的斗笠和蓑衣,没有穿,只是问:“为何?”
对方头也不回地答道:“你之前,用过晚膳,总会悄悄在窗前看我练剑,今日你没来,又是大雨,我便猜测你是不是遇见山难了。”
“不是这个……”草乌看着他被雨淋湿的乌发与白衣,手用力到几乎青筋暴起,“你为何会来救我?”
对方正好把最后一株草药捡到了背篓里,一手提着背篓,一手便想来扶他:“因为我猜你有难。”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草乌怔怔地看着他,一时也没察觉出对方居然把自己给扶了起来。
对方把斗笠从他紧攥的双手中解救出来,笑了一声:“你拿着不戴做什么?”
而后给草乌戴到了头上。
对方看了看这瓢泼的大雨,犹豫了一下,转身神神秘秘地给草乌道:“雨太大了,我不认识路。所以呢,为了我们能够安全回去,我要破个戒,你不许告发我。”
草乌抬抬眸,破戒?
“不说话,那便是同意了?”对方同他对视一眼,雨幕中,火苗似乎跳进了对方的眼眸中,一闪一闪地,格外明亮。
话音刚落,草乌便看见对方一直舞着的长剑倏地自己升了空,剑光明亮,把每一根雨丝都照得一清二楚。雨势磅礴,很快浇灭了火把。
“小心一些。”对方轻声提点了这么一句,转而握着他的肩膀,一跃飞身上了剑。
草乌呼吸一滞。
对方踩着剑飞入空中,左右看了下,找到草乌的屋子后,方才拉着他去了飞了回去。
“好了。”对方笑了一下。
他飞得又高又快,却意外得很平稳。
草乌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你是修士?”
“是,”对方笑了一声,额前发丝掉落一滴晶莹的雨滴,“我派不许在外动用灵力,麻烦你帮我保密了。”
那时草乌才知道,对方名叫沈扶玉。
出于礼貌,草乌也给他说了自己的名字。
“草乌?”沈扶玉似乎是有些惊讶,“这是株草药的名字吧?”
草乌应了一声,坐在板凳上,找出红花油,给自己按压扭伤的红肿脚踝。
见他没事,沈扶玉这才拿着剑又走了出去。
“你去做什么?”草乌下意识问。
“练剑,”沈扶玉没回头,晃了晃手里的剑,“我今日的剑法还没有练完。”
草乌不知说什么,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入了雨幕中。
次日,雨过天晴,拜昨夜那场雨所赐,草乌发起了高烧。
沈扶玉站在他的窗口,从外往里看,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草乌昏昏欲睡,不太想搭理他。
迷迷糊糊中,他听见瓦罐盆勺叮叮当当的声音,很快,屋里弥漫起一股难闻的草药味。依草乌的经验,入嘴会更苦。
“喝药吧。”沈扶玉温柔的声音传来。
草乌头疼欲裂,几乎睁不开眼,那勺草药就这么喂到了他的嘴边。
应该是放到温凉了。
不烫嘴,却更苦了。
没由来地,草乌想到了自己已经逝去的爹娘。
等到清醒的时候,草乌才发现自己的锅台黑了一大片,他看向一旁的沈扶玉。
沈扶玉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歉然:“……我不太会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