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蟾宫(113)
沈扶玉和姜应又陷入沉默之中。
许久,沈扶玉想到了什么,先开口问了:“我醉酒真的会打人吗?”
他总觉得危楼的反应不对。
他觉得危楼在骗他。
姜应一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欲言又止,想笑又有种说不出的怀念,他沉默了一会儿,不答反问:“你在别人面前喝醉了?”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姜应也在看他。
沈扶玉“嗯”了一声,姜应的反应便叫他更好奇了:“所以我醉酒是什么样的?”
姜应静静地看着他。
沈扶玉是个很听话的孩子,师尊说未及冠前不许喝酒,他就当真的滴酒不沾,克己守礼得令人咂舌。姜应跟他不一样,姜应偶尔兴致来了会喝几杯,碍不了什么事。
直到姜应十六岁那年家里出事,满门被屠,姜应实在难受得紧,便常常独自躲起来,借酒消愁。
沈扶玉一遍又一遍地劝他,其实道理他都懂,奈何道理说服不了心脏的酸涩与疼痛,只能先这样过着。这般消沉的态度出任务是很危险的,于是有近两年的时间都是沈扶玉和凤凰一起出任务或者沈扶玉单独出任务。
姜应不愿影响沈扶玉的心情,便经常躲着沈扶玉。然而沈扶玉每次都能精准地找到他。
十七岁那年,正逢春酒节,姜应买了点桃花酒回来,便见沈扶玉推门而入。
沈扶玉进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月光的凉意,眼睛也像是盛了月光似的,亮晶晶的:“姜应。”
姜应放下了桃花酒,问他:“怎么了?”
他记得这些日子自己表现得挺正常的,出任务没有差错,连师尊都哄骗过去了。
沈扶玉阖上了门,好像做坏事似的,心虚又谨慎地走了过来,在他的旁边坐下:“我陪你一起喝酒吧。”
姜应一怔:“你……”
不是不喝了吗?
沈扶玉笑道:“前些日子不是那个秘境屠了条蛟么,算是庆祝了。”
一人屠蛟惊世剑,十万人中最少年。
那是沈扶玉的成名之战。
姜应看着他,沈扶玉也笑吟吟地看着他。须臾,姜应垂下眸,给沈扶玉开了一坛酒,推了过去。
沈扶玉可没有庆祝什么的习惯,是看他伤心所以又跑来开解他来了。
姜应喉结滚了滚,哑声道:“……你别喝太急。”
“我知道。”沈扶玉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这坛酒,看看又嗅嗅的,这才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他微微皱眉:“……这也不好喝啊。”
他喝完,似乎有些不信邪,又小尝了一下,眉毛皱得更紧了:“……啧。”
姜应失笑了一下,某一瞬间,他莫名觉得沈扶玉像一只扒腾着酒坛探头探脑的小猫。
姜应见他真的感兴趣,便从一旁的橱柜里翻出来两坛桂花香来,放到桌子上。
“这是什么?”沈扶玉抬着头看他。
“桂花香,偏甜的。你尝尝。”姜应递给他。
沈扶玉“哦”了一声,开了一坛出来,尝了尝,他沉吟片刻,说:“还行吧。比桃花酒好喝。”
姜应笑了一声。
他拿过沈扶玉尝了没两口的桃花酒,闷声全倒进了肚子里。
沈扶玉似乎是想劝他别喝了,又迟疑住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抱着自己的桂花香小口小口地喝。
姜应怕沈扶玉初次喝酒光喝酒会不舒服,转身去给他拿了一碟糕点来,他回来时,就看见沈扶玉垂着头,抱着一坛喝光的桂花香在出神,一旁是另一坛喝光的酒坛。
“吃点糕点吧,喝多了不舒服。”姜应说。
出人意料地,沈扶玉并没有回复他。
姜应拧了下眉,蹲下身去看沈扶玉:“沈扶玉?”
沈扶玉飘忽迷蒙的目光顿时就停住了,他看着姜应,皱着眉仔细打量了片刻,才像是确认了什么一般:“姜应?”
鼻音很重,含糊不清地,跟撒娇似的。
姜应没想到他酒量那么差,不过想来也是,毕竟沈扶玉素来滴酒不沾,这还是头一次饮酒。姜应从他怀里把那个空酒坛拽出来放地上,起身,想牵着他去屋里休息,奈何沈扶玉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怎么也不肯起来。
姜应:“……”
他回过头,正好看见沈扶玉抬着脸看着自己。
漆黑的眼珠很快蒙上一层水雾,又凝结成滚烫的泪水滴落下来,沈扶玉的鼻尖都有些红。
姜应如遭雷劈。
“你?”
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被抛掷脑后,姜应整个人都懵了,他站在原地,比沈扶玉还不知所措。
沈扶玉抽了抽鼻子,喊道:“……姜应。”
姜应被这一声喊得回过了神,他走回沈扶玉的身边,问道:“有人欺负你?”
“姜应,”沈扶玉声音闷闷的,眼泪一直掉,“姜应一直不开心。”
姜应一怔,握着沈扶玉的手缓缓收紧。
沈扶玉说:“姜应,你抓疼我了。”
“啊?哦。”姜应下意识松开了他的手。
沈扶玉一边自己揉着自己的手,一边闷声道:“所以我也不开心。”
“我……”姜应一时语塞。
沈扶玉靠在椅子里,无声地落泪。
“你……”姜应拿出手帕给他擦眼泪,“你别哭了。”
沈扶玉没说话,眼泪还是往下淌,把姜应的手帕都打湿了。
姜应素来口齿伶俐,哄别人最在行,结果遇上沈扶玉他那些话术是一个也用不上,他道:“我不难过了,你别哭了。”
沈扶玉抽了抽鼻子,一闭眼:“你骗人。”
“没有,”姜应给他保证,“我真不难过了。”
沈扶玉偏头,没理他,只闷头掉眼泪。
姜应便凑到他面前:“沈扶玉,你就相信我吧?”
沈扶玉说:“不要。”
“那我带你回屋睡觉,行不行?”
“不要。”
“那我叫人给你送醒酒汤来。”
“不要。”
“那你想干嘛?”
沈扶玉看着他,微不可察地哼了一声,抽抽鼻子,继续闷声哭。
“那我,背你回屋?”姜应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沈扶玉摸了他拿来的一块糕点,慢吞吞吃着,声音含糊不清:“……你的钱袋会硌到我。”
姜应:“……”
“那我抱着你。”姜应说。
沈扶玉吃着糕点看着他,眼睛还带着一层水汽,睫毛湿漉漉的,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姜应没说什么,走过去,弯腰把他横抱起来。走出去没几步,就感觉怀里的人一抽一抽的。他一低头,果不其然,又哭了。
姜应连抱他的力度都下意识地放柔了:“怎么了?”
沈扶玉控诉:“你怎么突然抱我,吓我一跳。”
姜应抿了抿唇,半晌,还是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这算是他这么久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容,他抱着沈扶玉朝那处竹屋走去。
沈扶玉还在一边哭一边喋喋不休。
“那个酒好难喝,我下次不要喝了。”
“你吓到我了怎么还不给我道歉。”
“姜应,姜应。你不要难过了好不好,你难过我也好难过……”
姜应一一应过,末了,他说:“沈扶玉,我说你是公主,你还不承认。”
沈扶玉自然不能回答他。
竹叶悠悠地落下来,月光把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翌日,沈扶玉头疼欲裂地醒来,难得在自己床上看见姜应。他仔细算算,已经许多年没同姜应一床睡过了。
姜应见他醒来,笑吟吟道:“公主,你醉酒耍酒疯知道吗?”
沈扶玉:“?”
他一怔:“啊?”
姜应托着下巴看着他:“会打人,好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