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生(99)
“求……求……”
花飞鸿的喉咙在巨大的恐惧下咯咯作响,几乎僵成了板材板,连一个囫囵字都吐不出来。
然而阎扶却没动手。
“乖,别难过,我今儿个心情好,不想见血,”他语调轻快地安慰道,“你那保险箱里的宝贝,就留给‘有缘人’用吧。”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望向花飞鸿身后:“你看,‘有缘人’这不就来了。”
轰隆一声巨响,用作遮挡的博古架连同整面墙壁一起在他这随手一指下分崩离析,终于将花飞鸿从动弹不得的困境中解救下来,他霎然变色,猛地扭过头去,恰好看见断墙后几个面目陌生的男女护住头脸扑倒在地,躲开炸飞的砖块,竟是不知已经在这里听了多久的墙角。
“是谁?!”接二连三地意外让花飞鸿几欲吐血,可他一问出去,却只空落落地砸在地上。
阎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碎裂的瓷片、古朴的茶桌、乃至于那雕梁画栋的宫殿,全都在同一时间重归虚无,花飞鸿眼前一花,惊觉自己竟是直直地跪在一堵墙跟前,周围光秃秃的,全无装饰,空间极其狭小,还没有一个衣帽间面积大。
——“密室”招呼也不打地显露了最原本的样子。
花飞鸿攥紧被茶水泼湿的袖口,指甲死死抠进皮肉里,尖锐的痛感让他突突乱跳的太阳穴稍微平静了些,勉强可以扶着墙站起来了。
此刻他跟那些不速之客距离极近,只有区区半米远,对方伸一伸手就能按住他……
能统领万古教搞出那么多幺蛾子的教主当然不缺执行力,花飞鸿团起身体,孤注一掷地往墙上撞去。
王俊咳呛着推开砸在他腿上的半堵断墙,顶着满头满脸的白粉,一个鲤鱼打滚从地上跳起来,看到的就是这极不符合常识的一幕——花飞鸿此人不高不矮,身量平平,看不出有什么远超常人的力量,可那样一堵厚实的墙壁,就在他的一撞之下毫无抵抗之力地垮塌了,被豁出了一个人形的窟窿。花飞鸿停也不停,一跃而下——
王俊大惊,赶忙飞扑过去,扒在墙边往下看,就见花飞鸿以一个人类绝不可能有的身姿轻盈地落了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就要跑。
这时候要是规规矩矩地走楼梯,那黄花菜都要凉了,王俊一声不吭,扒住外墙上突出的水管和窗台几个起落,像条训练有素的警犬,大吼一声“别跑”,就一路狼烟四起地追了上去。
落后半拍的常妍等人心一横,也跟着从顶楼往下跳,无奈他们不够矫健,几乎是半滑半摔下去的,等到好不容易平安着陆,前方就只余下两个模糊的影子了。
其他外勤闷头就追,最后下来的常妍却站在原地没动,她左右为难地转了一圈,最终一跺脚,飞奔回了楼上。
夕阳的余晖快要燃尽了,街灯一盏一盏渐次亮起,洋洋洒洒铺下一层昏黄的光辉。王俊在花飞鸿身后穷追不舍,此刻他已经意识到眼前这人大概不能被称为“人”了,因此当机立断换了武器,抬手朝他扣动了扳机,桃木子弹呼啸而出,直冲花飞鸿腰腹而去。
老人被击中了,摇晃着挣扎了两步,弓着腰慢慢蹲了下去。
王俊吁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边靠近一边说:“不要再反抗了,你……”
他的声音在看清花飞鸿掌心里的东西时戛然而止——那是他刚刚射出去的桃木子弹。
万古教主抬起头,拉开嘴角,那笑容的弧度疯狂又令人不寒而栗:“你在找它吗?”
他蓦然合拢手掌,王俊只觉得腰间被一股力猛地推了一把,才踉跄两步立住脚,外套上就渐渐洇出一团刺目的血色。
他的身体仿佛也惊呆了,好一会,才迟钝感觉到腰上传来的剧痛。
一道血淋淋的贯穿伤出现在他的腹部。
花飞鸿喘着粗气,眼中闪着亢奋的寒光:“就选这里,做你的葬身之地,如何?”
王俊眼尖地发现他口袋里一闪而过的红色按钮,电光火石间想明白了什么,骇得肝胆俱裂,顾不得重伤,狂奔过去:“住手——”
话音未落,花飞鸿已按下了开关。
道路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一排精心打造的“鬼物体验馆”连地基带房屋一起被炸上了天,排山倒海的气浪把王俊直接掀出去数米远,树木路灯尽皆倒折,连一丈开外匆匆赶来的几个外勤也被晃动的地面猝然震倒。
与此同时,直升机内常徽检测到了浓重的鬼气,以爆炸点为中心向周边扩散,仿佛黑暗笼罩过原野,安装在园区各处的鸣镝立刻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
王俊全身的力气都被腹部急速流失的血液抽干了,拼命想站起来,却只是笨拙地挣动了两下,一股腥甜的铁锈味泛上喉间,耳鸣声嗡嗡作响,严重到周围的一切响动都像蒙上了一层厚重的幕布。王俊头皮都快炸开了,喘息着撑起胳膊,几乎是在对着耳麦咆哮:“他把‘入口’炸开了!恶鬼被他藏在地底,就要出来了……”
“晚了!晚了!”花飞鸿挥舞着双臂,猖狂地笑起来。
冲天的火光映在那张激动到充血的面庞上,他鼻翼翕张着,如痴如醉地闻着空气中弥漫的鬼气,一股名为“野心”的壮志在胸中平地而起,瞬息就拔高成万丈绝壁,让他前所未有地膨胀起来,望着周围人或惊或惧的眼神,兴奋到表情都扭曲了。
万古教主没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对劲,因为这份“野心”来得实在是太“恰如其分”了,仿佛就是为他量身定做一般,那些深埋心底的欲望,不可说也不能说的痴心妄想,一经搅动,便如天雷勾动地火,编织出一个天衣无缝的虚假幻象,将他这个不甘平庸的囚徒牢牢困在其中。
于是他很快就放下了那点微不足道的迟疑,几步过去一把扼住王俊的喉咙,猩红的眼中泛着不正常的疯癫之色:“你们这些人,敢碍我的事,通通都要给我下地狱!”
外勤们大惊,纷纷飞身来救,可无论是刀枪剑戟还是符咒法器,砸在花飞鸿身上不仅不起作用,反而全都反弹了回来,要不是外勤们心有提防躲得快,只怕当场就要殉职几个。
王俊扣住他的手,抬脚朝对方狠狠踹去,却感觉如同踢在一堵铜墙铁壁之上,用力过猛,腿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喀嚓”声。
“不自量力。”花飞鸿冷笑着收拢了手指,盯着这个驱邪师憋到青紫的面色,残忍的快感高涨,瞬间占据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觉得自己漂浮在半空中,恍惚间,他心生幻觉,仿佛一切已经结束,而他浴血而生,逆天而行,登临无双神位,万物生灵全都瑟瑟发抖地匍匐在他脚下,再没有人能掌控他的生死和命运……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锐光凌空飞来,正正好好打在了他掐在王俊咽喉上的手上,当场将五指齐根斩断,然而伤口处却一滴血都没有流下来——那几根掉落的断指似乎被什么无形的线牵引着,尚未落地,便自动飞了回去,严丝合缝地对准对齐,骨头皮肉渐次愈合,仅仅几个呼吸,就完全看不出伤疤的痕迹了。
王俊已是强弩之末,好不容易得了片刻喘息之机,趴在地上咳得快把内脏吐出来了。
一名外勤冒险冲过来,将濒死的王俊从花飞鸿脚下拖了回来,过程中时刻提防着花飞鸿发难,可他这边都返回安全地带了,花飞鸿却还是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的手看,表情极其惊讶,难以置信。
他已有上百年不曾真正受过伤了……
花飞鸿猝不及防,被迫从那种飘飘然的状态脱离,强烈的落差感和未知带来的恐惧好似一桶泼在火上的油,让他暴跳如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咬得“咯吱”作响:“是谁?是谁在那儿?给我出来!”
爆炸过后,塌陷紧随而来,没多久就在原地形成了一个近百米长的深坑,直升机呼啦啦飞过来,照明设备大开着,雪亮的白光撕破黑暗,透过未散的硝烟,所有人都能看到下方露出的墓道一角。